《承天纪事》阳枝

10、第九章 帝王心术

　　曹申赶往皇宫的路上，帝都下起了开春以来第一场雨，俗话说春雨贵如油，春日的雨水预示着这一年五谷丰登，最是吉兆。
　　农民们只想着赶上好年景有个好收成，坐在紫貂龙纹步辇里的承天帝眉头紧锁，心里盘算着国库里的银子还剩下多少，分给农民春播之后自己能不能再从户部尚书那里再抠出几贯钱来盖房子。
　　“唉……皇帝这差事，真不是人干的。”算计了半天算不出个所以然来，承天帝不禁叹息。
　　承天帝知道自己也就抱怨抱怨，这时候如果谁跳出来说你不愿干就让给我吧，承天帝一定二话不说让侍卫抽刀把丫剁成肉馅——老子辛辛苦苦从便宜爹手里抢下的江山，凭毛给你。
　　所谓贱-人就是矫情，轻易得到手的从不知道珍惜，得到后又失去了才知道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外面安福听见轿辇里主子的声音，连忙低声询问：“皇上，您说什么？”
　　承天帝清了清喉咙，言语间有丝尴尬：“朕说这他娘的天，真他娘的冷。”
　　安福连忙看看四周：“哟喂，皇上，您可小点声，有失国体。”
　　承天帝板起脸：“你听见什么了？”
　　安福熟门熟路，眼睛都没眨一下：“啊，刚才打雷了，奴才什么都没听见。”
　　承天帝笑骂：“狗奴才，就你精怪。”
　　安福作揖：“谢皇上夸奖。”

　　掀起暗龙纹锦缎帘子，承天帝忽然想好好端详端详自己的六宫大太监。这货从小跟在自己身边，初始的时候沉默寡言，谨小慎微，在任何人面前那姿态都低的不能再低。后来自己当上皇帝，这小子跟着一步登天，底气也渐渐足了，听说外面的大臣们见着他都得称呼一声“内相”，想必日子过得比自己还好吧？
　　承天帝其实并不介意手下的人仗着自己谋点福利，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己吃肉好歹得给手下人点汤喝，这才是个人人都愿意为之效忠的好主子。可是凡事都有个底线，要是越过去了，这人就不能再留了。
　　承天帝觉得安福伺候得还不错，自己皱一下眉他就知道是要喝水还是吃饭，抬一下屁股他就明白自己要放屁还是拉屎。而且安福很聪明，知道什么事该知道什么事不该知道，什么事即使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猛一下子少了他，兴许自己还得适应一段时间。所以，还是得敲打敲打，争取能多用一阵子。

　　“安内相啊……”承天帝拉长了嗓子懒洋洋地叫安福。这声音在外人耳朵里听着充其量会觉得皇帝和安福关系好，闲着没事调侃调侃。可安福是外人吗？就如承天帝所言，皇帝撅起屁股他就知道皇帝是要拉屎还是放屁，他对承天帝的了解比对他自己亲妈都深，这位爷就不是闲着没事乱扯淡的人！
　　这声安内相可把安福给吓着了，心里哀嚎自己这点子破事是谁在主子耳边嚼舌根子的，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得，事到如今啥也别说了，态度放端正，争取宽大处理吧。
　　安福扑通跪地上了，当当当磕了好几个响头，边磕边哭：“主子您饶了奴才吧，都是他们浑说的，打死奴才不敢在外面招摇啊！”
　　承天帝淡淡地盯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安福，没说停也没说继续，安福的身子便抖得越发厉害。

　　印象中主子上回收拾柳侍卫，用的就是这个调调。
　　柳侍卫也是承天帝在潜邸时的老人了，对主子忠心无二，本来晋王称帝他该前途无量。奈何呀，凡事就怕听见转折，一转折，就坏了。那柳侍卫哪都好，奈何缺心眼。皇帝登基不到一个月呢，他就在外面和人吹自己如何如何帮助新皇登基，如何如何对新皇有恩，自己如何如何有门路。问题是还真有几个更缺心眼的信了，私下里给柳侍卫几万贯钱跑官。
　　皇帝念着旧情，又想着这小子没心眼，就提点提点他，把人叫到御书房里，头一句就像现在这样，闲话家常般的说：“柳啊……你家里条件不太好吧，朕这里新得了不少好货，你拿回去给你老爹补补身子，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抗折腾。”其实皇帝的真意是“你缺钱可以跟我说，但是不要贪污，把银子交到吏部，你还是我的亲信”。
　　可惜那小子实在没心眼，欢欢喜喜地领赏回家了。一个月后，承天帝以贪墨的罪名将柳侍卫发配六千里，虽罪不及妻女，但柳家却彻底没落了。
　　三代为吏的柳家尚且如此，再联系自身不过一个阉人，若是被皇帝厌弃，只有死路一条。

　　“行了，起来吧，以后言行多注意点，真要是被御史们抓住把柄，说你内侍干政，到时候朕也救不了你。”
　　“奴才谢主子。”安福又当当磕了几个头，这才爬起来扫干净身上的灰，弯着腰，态度比之前更加恭顺。
　　安福知道承天帝绝不是因为一个称呼就敲打自己，怕是自己背地里那点肮脏事都被承天帝知道了。承天帝不说破，就是让自己赶紧处理干净的意思。安福心里拜过各方神佛又拜自家主子，感谢主子还愿意给自己个机会。
　　走了几步，承天帝又掀起帘子，现在安福都被承天帝弄得神经衰弱了，只要承天帝这儿一有动静就以为自己要挨训，是以没等皇帝发话呢，他自己就先跪下了。
　　“哎呦，主子，奴才错了，奴才真知道错了，奴才回去就把刘大人送的和田玉，张大人送的浮光缎，还有、还有张大荣送的一斛南珠，还有……不管什么，奴才全都交上去，绝对一件不留。”
　　“朕是想跟你说一会儿曹申到了你去给他准备点吃的送上来。”承天帝摸摸下巴，“你还挺有钱，一斛南珠啊，够普通老百姓吃半个月了。”
　　“奴才回头就捐出去。”安福都快哭了，这算不打自招不？
　　“你先留着，以后不管谁给你的你都留着，记好了谁送的，事成之后朕记你一功。”
　　“……是。”哎哟喂，皇上、主子、陛下，您不会是奴才想的那样，要那样吧？忒寒碜了。
　　承天帝撂下帘子，默默地扬起嘴角，表情特别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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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申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见到承天帝。
　　第一次是在一个半时辰前，皇帝陛下早起去值班处慰问值守的侍卫们，他正巧是这一班的负责人。皇帝陛下不过待了半刻钟便离开了，这帮兔崽子却在值班处足足感动了半个时辰。
　　“还是太嫩啊。”最后曹申听不下去提前下班回家，临走的时候对着屋里兀自垂泪的侍卫们如是说。
　　可不就是嫩么。
　　皇帝要真觉得咱们辛苦不容易，倒是给咱顺路送点早膳来呀，不用别的，就他吃剩的那些，拿出去折成现钱就比咱一个月俸禄都多！结果人家空着手来的，啥都没拿！
　　人家不过问了几句不咸不淡的“你家住哪啊？”“家里父母可好，兄弟如何？”“娶媳妇了么？”“有没有什么困难？”之类的话，根本没说“有困难跟朕说朕替你解决”，啥实际的都没有，还不如老哥我帮你烤个红薯实惠，你说你哭个屁啊！

　　在曹申心里，承天帝就是一只老狐狸，和他打交道必须小心又小心，说不定哪句话之后你就把自己卖给他了，而且还是不要钱还倒贴的那种。
　　比如现在，龙椅上坐着的承天帝和蔼可亲如三月春风，台阶下站着的曹申却面无表情如九月飞霜。
　　“爱卿可是家里有事？为何如此愁眉不展？”
　　“回陛下，臣尚未到家。”
　　“爱卿是卯时正出的宫，一个时辰早该至府，莫不是中间有事耽搁了？”
　　“臣去朱雀大街吃早点，尚未吃到，就被陛下急事召回。”你不是说有急事吗，你倒是说啊！现在优哉游哉问我家里有没有事，连我几刻出宫几刻应该到家都问一遍，你确定你真急！！曹申特意把急事两字咬得很重，旁人听着都以为这俩字是从他牙缝里硬挤出来的。
　　“爱卿可觉得腹中饥饿？”
　　曹申倒也干脆：“自然！”尼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当然饿得慌！
　　承天帝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爱卿不过一顿不食便觉饥饿，可知天下多少百姓常年忍饥挨饿，地主剥削，苛捐杂税，农民已是如此难熬，偏还有朝中臣子仗势欺人，强夺土地！”
　　曹申特别无辜地低头，盯着自己脚尖使劲儿看：皇帝究竟想说什么呢？嫌我浪费粮食了？难道要我以后一天只吃一顿饭……
　　“对此等残害百姓之徒，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自当严惩，以正朝纲。”
　　“卿与朕心有戚戚焉。”承天帝的脸又笑成一只狐狸。
　　“……”陛下，此话万万不可让后宫的娘娘们听见。“臣不敢妄测圣意。”
　　承天帝挥挥手，十分豪爽：“朕知道曹爱卿的性子，内敛不居功，但既然有为国为民之心，朕便要给卿一个施展的机会。”承天帝起身，亲自递给曹申一本黑色奏折，“看看。”

作者有话说

　　王治国揍是承天帝，承天帝揍是王治国。切记切记，不然就看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