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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阿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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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盯着门上的帘子,起起落落,奴婢太医们进进出出,这一盯,竟是一个时辰。
舒伦咬着帕子,两手缴着床头的白绫,已是累的脱了力。
宝络不住的换帕子,替她擦汗.她不住的说:“格格撑一撑,爷就快回来了,就回来了。”
舒伦强睁开眼,看了眼身边的这些人,只一个宝络,跟她亲近的只一个宝络,她痛极,叫了一声,竟咬破了嘴唇。
宝络见这种情景,便跑了出去,刚掀了帘子,就被驭风当头拦住。
只是驭风尚未来得及开口,年羹尧便急道:“她怎么样了?”
宝络擦了擦泪,说:“我也不晓得,只看格格的情形,怕是不好。”
年羹尧一听就要往里闯,宝络慌的拦住,说:“你干什么?”
年羹尧这才惊觉,转身,一拳打在墙壁上。
驭风说:“你去里头说一声,只管用最好的药,太医嬷嬷一定要尽心,定要保住福晋。”
年羹尧厉声说:“她要有个万一,定教里头服侍的全部陪葬。”
宝络点了点头,说;“现在紧要的是赶紧叫爷回来,所有这些事都等爷拿主意的,格格也等着他的。”
驭风皱了皱眉头,沉思了片刻,说:“劳年大人这里照应着,前面派的几个人脚程慢了些,我自己去一趟,叫爷回来。”
年羹尧说:“你一定要快。”
驭风骑了最快的马,用了身上的功夫,赶到宫门时,之前派出的几个人,正在宫门前与守卫交涉。
他从腰间摸了令牌,给守门侍卫一看,侍卫立马放行。
驭风疾步直奔乾清宫,值班的宫人说,太子与几位爷,诸位大臣在御书房议事。
驭风立即让人通报了,没一会儿,太子和胤禛便出来了。
驭风跪了:“奴才给太子爷,四爷请安,奴才万死,福晋早产,情况有些不好,请四爷快回,快回。”
胤禛心中一惊,说:“好好的怎么会早产?”
驭风回说:“皆因奴才护主不利,事情缘由不及详说,还请爷先回的好。”
太子拍了拍胤禛的背,说:“福晋要紧,你快回。”
胤禛说:“好。”
驭风向太子叩头告退。
太子说:“好好伺候主子,今儿个的事,福晋和孩子无事则罢,若真有个闪失,你们这些服侍主子的当知道该怎么做。”
驭风回说:“奴才知道。”
胤禛骑了快马,一路疾驰,驭风跟在左右,马很快,只在街上留了一道风影。
胤禛回府,将鞭子挥手扔给了守门侍卫,直往内院舒伦的房里走去。
年羹尧一直守在门外,双眼从未离开这间屋子,而心里紧绷的那根弦,随着里面那声声的叫喊,绷得越来越紧,他自己不知道,那弦什么时候会断,只知道自己的拳头握的吱吱响,仿佛下一刻,便要将这一切都毁了。
这时候,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年羹尧眼神凌厉似剑的看了过去,见是胤禛,才敛了戾气。
他俯身请安:“奴才年羹尧,见过四爷。”
胤禛见是他,也是一愣,抬了抬手,说:“亮工起吧,前厅稍后,喝杯茶。我随后到,我们好好说说话。”
年羹尧回道:“奴才不敢,福晋事大,奴才在外边候着就是了。”
胤禛一笑,拍了拍他,挑帘进去。
年羹尧看着稍稍晃荡的帘子,眼神不由暗了暗。
屋子里血气很重,胤禛未走两步,服侍的嬷嬷便绕过屏风,拦道:“爷先出去吧,这产房里阴气重,冲撞了爷就不好了。”
胤禛眉头一紧,说:“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未生?”
嬷嬷说:“早产,福晋身子骨又弱,这才比旁人慢了些。”
宝络在床边听见胤禛说话,跑出来,说:“爷,好歹去见见格格吧。”
胤禛扯开管事嬷嬷,绕过屏风,到了床边。舒伦脸上,头发上,汗湿一片,极其纤细的手指,死死缴着白绫,她见胤禛进来,咬着嘴唇,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胤禛见她这样,心里不忍,握了握舒伦的手,低低的问了句:“我回来了,你觉得如何?”
舒伦摇了摇头,紧紧攥着他的手,痛的惨叫起来。
她声音惨痛的吓人,胤禛听了,心中一紧,斥责床头的嬷嬷:“你们不会帮帮她么,有什么法子,不教她这般疼?”
舒伦这一声下去,身子已经软了下来,呼吸也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胤禛见她两眼要闭上,心底一沉,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低唤:“舒伦,舒伦,你撑住。”
这是他头一次叫她的名字,她入府近两年,头一次叫她的名字,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候。
舒伦勉力睁开眼睛,看着他近在眼前的眉眼,那眼里有焦躁,有恐惧,就像那次在宫里,他落了水,才醒的时候一样的恐惧。
舒伦蓦地飘出一丝想法,他是不是也没有她想的那样厌恶她,鄙夷她了。
床头接生的嬷嬷,扶着舒伦的腿,说:“福晋再用一把力,就出来了,就差一点点了。”
舒伦看着胤禛,仿佛要将他印在心底,她揪着他的衣服,用尽了此生所有的力气,所以随着孩童哇哇的哭声,舒伦身子一软,倒在了胤禛怀里。
胤禛见她浑身无力,仿佛枯萎了的花,急喊:“快来看看她,看看她怎么了。”
接生的嬷嬷说:“爷莫慌,福晋太累了,须得歇一歇,歇一歇就好了。”
末了,那嬷嬷笑着说:“给爷道喜,福晋生的是个小阿哥。”
孩子已经抱到外间清洗身上的血污,胤禛点了点头,这才放心,他又看了看舒伦,将她放在床上,吩咐下边的人,说:“你们将房里收拾了,好好伺候福晋。”
众人皆称是。
胤禛出门,就见驭风跪在地上,他说:“起来,跪着干什么。”
驭风说:“奴才有罪,陷福晋世子于危难之中,还请爷惩处。”
胤禛说:“好了,所幸,福晋小阿哥无事,若真要罚,就罚半年俸吧,小惩大诫,你日后仍在我身边听用,由暗转明吧。”
驭风仍要坚持受处,胤禛脸色一暗,说:“该怎么处置我心中有数,我与亮工有事要谈,你先退下。”
驭风这才叩了头,退下。
胤禛转头对年羹尧说:“亮工久候了,咱们前厅说话。”
年羹尧说:“奴才不敢,四爷请。”
临走,又回头看了看这间他守了一个下午的屋子。
前厅,奴才上了茶,亦摆了饭。
年羹尧之前是坚决不肯留下与胤禛一桌吃饭的,说是违了尊卑。
胤禛执意要留,最后他没法子,只得留下。
胤禛说:“令尊年大人可好?”
年羹尧回说:“劳四爷挂心,家父一切安好,这次奴才进京,家父特意嘱咐,一定要到四爷府上拜会。”
胤禛说:“年大人在湖广任职这几年的作为,我知道些,皇父也多有赞誉。”
年羹尧道:“这全赖圣上天恩,各主子提拔教诲。”
胤禛提壶替年羹尧斟了杯酒,年羹尧忙站了起来,双手捧了杯子。
胤禛示意他坐下,笑了笑说:“年大人好家教,我听闻亮工文武全才,你这样的人,不留在朝里,倒是社稷之失,百姓之失。”
年羹尧想起下午见到的那张苍白的脸,握了握袖中的拳头,决心说:“四爷谬赞,若四爷瞧得起奴才,奴才必定尽心竭力。”
胤禛一拍桌子,说:“好,明年春闱之后,我在府里替亮工接风。”
当晚,胤禛吩咐人在门外放鞭炮,并派人到宫里报信儿,德妃次日就赐了好些东西。
舒伦在床上养了一月有余,到四月底才停了药。
因孩子不足月,身子有些弱,圣上巡幸在外,名字来不及取,所以舒伦就问了胤禛,叫阿福如何。他亦同意。
自她生产以来,他待她虽不说好,但比之以往,已经好很多了,舒伦说个什么,也愿意听一听。
那是五月底的一天,他专程跑到舒伦房里,送了个镯子给她,质地是翡翠,很是通透,看样式像是南方人常带的美人镯,只是做工很考究,比一般人家的精致很多。
舒伦拿着镯子看了看他。
胤禛说:“前些时得了块儿翡翠原石,瞧着质地不错,就画了个花样,吩咐做了这镯子,你可喜欢?”
舒伦略咬着唇,笑了笑,随后伸手,让他将镯子替她带上。
那镯子不大不小,刚刚好,配着舒伦纤细白皙的手腕,说不出的好看。
胤禛看着镯子散发出的莹润的光,握了握舒伦的手,低低的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伤心,说:“这镯子,你可会一直带着?”
舒伦看了看他握着她的手,便也用了几分力,回握住他的,说:“会。”
他有些惊讶似的,问:“真的?”
他语气里透着说不出的期盼,舒伦听的清楚,嘴边含了笑,说:“真的,永远也不摘。”
胤禛听了,瞬间笑了,那笑像一道光,极尽闪亮的冲向空中,开出绚烂的花,可也只是一瞬,便熄灭了,那眼神儿,之前有多明亮,现在就有多寂寥。
他怔愣着,出了很久的神儿,似乎他等这一句话很久了,只是说的人不该是她。
晚上,沐浴的时候,宝络要伺候她去掉这镯子,舒伦缩了手说:“带着就好,没什么妨碍的。”
宝络早知道这镯子是胤禛送的,便来打趣她:“是,爷送的,又亲手带上的,怎么能摘,这镯子,独一无二,全天下就这一份儿。”
舒伦当时听了,心里有几分高兴,也有几分不是滋味。
独一无二?谁知道,只隔了一晚,一模一样的镯子她就又见了一个,所以说,这世上能当得起独一无二的东西,实在是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