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杰拉德 ...
-
匕首切入心脏的时候，杰拉德没有感到疼痛。他全部的力气都放在执法之剑上。对于这光明的武器，他不陌生也不熟稔。他所习惯的地狱大镰，使用手感和执法之剑有很大区别，特别是在砍人的时候。执法之剑能否切入魔王级对手的身体，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个瞬间似乎变得漫长。杰拉德突然有了个诡异的念头：如他这般地狱的恶魔，死了之后会去哪里呢？人类死了之后，或在天堂或在地狱，有明确的归宿，天堂里是怎样的他不知道，但地狱里是永刑他倒是有所耳闻。像克莱蒙这样的光明之都的孩子，死了之后多半要去天堂吧。地狱的几个撒旦魔王，据他所知都是堕天使，曾经在天堂生活过的群类，目前也没听说谁死过，说不定根本就是不死的。那么……
他自己呢？他杰拉德呢？
恣意活着的时候从没想过，死亡会这么快到来。或许以前在想到死的时候，也不过一句“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人生得意须尽欢，哪管身后百年。或许他根本就没想到，自己也会死。
那他就这么死了……他活着的意义在哪里呢？是为了成为人斩吗？是为了建功立业？是为了重新获得力量？还是就仅仅为了，活着？
杰拉德感到胸腔一片冰凉，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为何出生？为何在世上走一遭？那些前尘往事，随着封印显得遥不可及。那些热血愤怒的情绪，曾经那么容易控制他，使他兴奋、嗜血、暴烈，现在也那么遥远。他的神经只是以一种超然的冷静内视着自己：我这样如同蝼蚁般活了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曾叱咤沙场，我曾肝胆豪情，我曾快意恩仇。
到头来，我要死了，竟不知道此生究竟是何解，更不知道将去往何方。
杰拉德的眼睛有些酸涩。好陌生的感觉啊。
杰拉德！
他一惊，四顾却无人。一片白茫茫杳无人烟的空间，在他四面往无垠处延伸。四处都是无限，只有他一人。轻微的声音从四围响起，像逐渐调大的音响。有小孩子的，有成年人的。
“我一直是一个人呐。以后也会是吧。”
“为什么要害怕呢？让对手害怕，就可以了！”
“你们他妈的什么意思？！还不快滚！信不信爷爷我看到一次砍一次！”
杰拉德想起来了，这些都是他说过的，都是他的声音。愤怒和力量随着他的年龄增长，直到……
杰拉德！
声音突然都消失了，白色的无垠旷野如同漏了气的气球般飞速收缩，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过来。铺面而来的空间像是要把他压碎，且势不可挡，无论哪个方面都是一样压过来的白色！他心中大骇。
啊！
他额头沁出冷汗，猛地闭上眼睛。
突然之间，各种声音充斥了他的耳膜。风媒的锐声抵抗，克莱蒙紧张的呼吸，魔王骨骼与剑身的摩擦——
胸口的疼痛如此巨大，几乎让他无法吸气。
更让他惊恐的是，他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只是看着这怪异的一幕如电影般发生——
魔王的匕首一寸寸离开他的身体，疼痛也一点点抽离。他全力一击的动作不变，却缓缓地向后脱离，带着执法之剑也一点点离开魔王的身体。执法之剑刚才爆出的红光，也一点点收敛回去。剑通身白光，以死士之剑的姿势前伸。
四周的声音清晰地呈现一种倒带般的诡谲。
然后，匕首完全离开了他的胸膛，连一个小破口都没有留下，他胸口的那处衣服也恢复了原状，纤维完整，沾满灰尘汗渍和血痕。
他想叫喊，却完全发不出声音。完全身不由己。他的身体似乎困在了一团胶水中。
接着，一切突然结束。
叮叮！
连续两声，几乎分不出前后。克莱蒙的剑尖格开匕首，将其在半空中接住，紧接着一个崎岖地转折，发着炽热白光的剑身切入了魔王的身体。
杰拉德发现自己突然能动了，他仍然保持着死士之剑的起手姿势，区别只是匕首已不在前方等着他的胸口。他只稍微一愣，就下意识地继续往前冲去——
克莱蒙剑取速度、巧劲，方才攻其不备，切入魔王后迅速被躲闪。然而杰拉德这汇聚了周身力量的一剑，恰在此时迎了上去。两剑成掎角之势，魔王顿时避无可避。
杰拉德的经验告诉他，此时魔王必不可能全身而退，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或许还可以避开心脏等要害，但是合二人之力必能重伤之，执法之剑所携带的光明力量对魔王级对手的体质可造成严重损害，这样说不定此役未必就是死局了。
执法之剑切入骨骼的感觉震得他掌心发麻。魔王那不知什么材料构造的骨骼，竟然那么坚硬！随着切割的深入，黑色的气息涌现，从空中、从魔王背后，一缕缕弥漫出来，似乎他们切开了一个装满黑雾的口袋，又像是捅了个马蜂窝。
突然，阻力瞬间消失，剑尖一轻，杰拉德几乎踉跄着向前栽倒！
魔王，原地消失了！
“怎么回事！”一向镇定的克莱蒙失声道，他堪堪斜指剑尖，就势做了个前滚翻，才算没有摔得很难看。
杰拉德也是心头大恨，喘息了一声，随即收敛心神。重新招聚新的风媒需要一些时间，所以他的耳力暂时没法恢复。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无法解释，然而现在显然不是讨论的时机。他瞥了一眼克莱蒙，眉峰聚拢起来。
杰拉德的心脏毫发无伤，但刚才全盘受下的三刀伤口可没有消失。虽然都不是要害，但要是迟迟无法结束战斗，光是失血过多就够要了他的小命。他心里有一丝急躁。天上的骨翼有些骚动，马蹄踏地的焦躁气氛也清晰可见。然而魔王消失了数个心跳的时间，却仍没有重新出现。
“是幻影！”第一个新风媒传回了还呆在地下的西西的声音，“克莱蒙杰拉德，搜索热力场！”
杰拉德一惊。幻影攻击……妥妥的是七撒旦级别的大魔王才有的技能。怎么说呢，低阶的魔众一般先修习力量、速度，然后很少一部分有天赋的会修习低阶魔法，由于魔众本身的变态身体素质，他们对于魔法并不太重视。而幻影攻击这种在实战中不常用且耗能极大的大魔法，便只有金字塔上的那几位有可能会了。
克莱蒙在术法上的天分很低，几乎完全不会，仅有的能力在出鼻血时糊弄一下或许还勉强可以。杰拉德在地狱时主业是刺杀砍人，也就只会几个战术相关的小术法。但他此时并不打算打开场搜索。西西和克莱蒙或许不知道，但是杰拉德清楚，大魔王级别对手的气息隐藏都很到位，也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生理生化反应衍生出的热力场……他命令新风媒们悬停在四围，耐心等待魔王出现的一刹那——
幻影没有一丝声音，本体却肯定有。那么，他们的机会就在那一刹那，比拼到底是魔王快还是风介音速快。
战场上总是瞬息万变。魔王失踪几秒内，黑马和骨翼部队的克制迅速走到了尽头。黑马且不论，它们畏惧着执法之剑盛放的白光，暂时没有贸然前冲。骨翼部队则不然，它们拥有制空优势，速度极快，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比拟的，几乎可与魔王相较。骨翼还有一个该死的优势——
一只不顾死活冲下来的骨翼被克莱蒙对半砍碎，掉落地上。不过一两秒，散落一地的骨头重新组合，歪歪斜斜地飞了起来，目测飞得还很是得意。
克莱蒙躲开骨翼的反击，继续挡住杰拉德后背的空位，边喘息边道，“这东西可以重生！”
“操……”杰拉德肩头被骨翼抓了一把，扭头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道，“砍翅膀！”
克莱蒙顿时心领神会。杰拉德的想法很明确，骨翼只有翅膀上的膜不是骨质，也无法重组。很快，试探性进攻的骨翼们在他们周围落了一圈，推搡着爬动——虽然不能飞了，可是这帮随时重组的家伙还是可以在地面进攻啊。
几个骨翼的骨头散落成一堆，重组时为了骨头的归属权扭打不休。还有一些可能不大会走路，将身边的骨翼绊倒，接着就在灰尘里噼里啪啦的打起来。
若不是形势紧张，杰拉德很想嘲笑这帮低智商高攻击的量产型魔兵。去了首领之后，如同一个人没了大脑，低阶魔兵的进攻往往漏洞百出不堪一击——可是，这也架不住人家数量多啊，在空中黑压压的简直像一群蝗虫一样。
杰拉德现在也来不及绝望了。黑马也试探性地围上了，只是暂时被战友——脑残的骨翼——挡住了前进的方向。有的黑马远程放冷箭，不小心扎了骨翼，虽然骨翼是完全不会中毒或受伤，但仍然捡起被砸落的骨头掉头去找黑马寻仇，而黑马的冷箭四处乱放，根本不知道是哪一匹放的……于是，它们就都打成了一片。在马蹄下被敲碎的骨头不在少数，有些粉末性骨折的骨翼没法重组，就去抢同伴的骨头，于是又开始新一轮的混战。
总之，就是脑残得无法言喻的场面。
杰拉德和克莱蒙此时顾不得观战。即使内讧，剩下那些数量巨大的行动“正常”的魔兵，也够他俩应接不暇了。杰拉德负责格挡冷箭，叮叮叮叮；克莱蒙横抽骨翼，一抽一串，咔咔咔咔。叮叮，咔咔，叮叮叮，咔咔咔。几分钟下来，他们几乎达到了机械化操作，配合得毫无间隙，像在学校校场上的劈砍练习……
就在俩人挥汗如雨，忙得不亦乐乎，被击败就看啥时体力耗尽的时候，一个小风媒传回了“噗”的一声轻响，如同空气的轻微爆破。杰拉德立刻示警：“魔——”
尚未说完，黑影从上方笼罩直下！
上有魔王，四周全是骨翼和冷箭，避无可避！
这下完了！杰拉德心头惊呼。他举剑迎向上空，但眼见以来不及。就在魔王和匕首即将砸穿两人头盖骨时，环绕他们的空间倏然张开一个透明的小罩子，魔王的攻势砰地打在罩子上，距离俩人的头发丝只有几个厘米。一片涟漪散开，罩子闪烁了一下，接着又重现。魔王巨大的黑影仍然看不清本相，却见其稍作停顿，绕到了他们侧面，骨翼和黑马立刻给他让出一个缺口。三排共十二把匕首悬停在他面前。
“杰拉德，投降吧，”魔王浑厚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改变主意了，留下你的命更有用。”
杰拉德哼了一声，气喘吁吁道：“呵，是么，这消息倒是新鲜！”
“我不吃你了，”魔王循循善诱，“我要那个哲人——”
“妈蛋，”杰拉德啐了一口，“这时候还玩这手，地狱没有会好好打架的魔王了吗？！”
“术场防护还能撑一次！”西西着急又压抑的声音传来，随即像被呛住般咳嗽起来。杰拉德的心猛地一顿，莫名焦躁起来，他一蹲身，双手握剑，猛地向外攻去。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起手式，死士之剑！
“杰拉德！”猝不及防的克莱蒙没拉住他，随即也伸长剑身，卸下防御跟上。他同样也是一个矮身全力攻击的姿势，竟然也是死士之剑！
魔王的第一波匕首抵达了防护罩，防护罩晃动几下，七彩光线上下逡巡，然后猝然破碎。与此同时，杰拉德和克莱蒙进到了魔王身前，出剑——
魔王再次原地消失。几秒后，他在五十米远处再次出现。远远的背景中，有大朵乌云凝聚。
“操！！”杰拉德忍不住大骂。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有一小队人从一个地下通道出口出现，急匆匆向这边奔跑，手里分明持着武器。是刚被杰拉德干掉的壮汉带回来的手下。
这……莫不是现在来寻仇……
为首一人大喊：“英雄，我们来帮忙！”一边耍杂技般挥舞着手里的剑。
这……真的能打吗……
杰拉德烦躁地一扭头，却见他们已与黑马短兵相接，大部分黑马的冷箭想来已经放完了，他们这样乒乒乓乓打上去，倒也平分秋色不落下风。有些骨翼飞过去或跑过去参战，但总的来说大部分魔兵都慑服于魔王的威压，仍然对着这边两块肥肉虎视眈眈。
两人现在也顾不上这些勇猛的人类了，魔王显然在再次幻影攻击后已经恢复了过来，正在酝酿下一次进攻。而且，这一次，他好像没有继续诱降的兴趣了……
东边的天空，那大片的乌云里，突然窜起了比闪电更亮的刺目的光。黑影幢幢，半边天空都暗了下去。魔王和所有魔兵刹那间都顿住了，像天地间谁突然按下了暂停键。随即，鬼怪般的吼叫在穹苍间回旋，魔王本来弱下去的黑色背影瞬间大涨，不少骨翼也重新升上天空。
杰拉德只觉得自己心上的大石头，咔嚓一声砸到了脚上。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7. 杰拉德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