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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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剧社周五在四行仓库附近的小礼堂表演。因为曼桢上班的工厂离那边不远，正好适合中午吃完饭去看一场。
曼璐虽然暗示她不要继续和沈世钧交往，但曼桢却还是主动邀请了世钧。她想大姊只是不够了解世钧，自己反而更应该让世钧跟大姊多多来往。
曼桢和沈世钧到小礼堂的时候，戏剧还没有开场，礼堂里却已经坐了不少人。甚至有人自从看了中文版的《玩偶之家》《嘉莉妹妹》之后，便追随着海燕剧社，场场都来，成了忠实的剧迷。
曼桢寻到后台的时候，曼璐刚给演员化完妆，正坐在道具沙发上趁着这一点点空闲的间隙读英文书。后台里演员们背台词、换衣服、谈笑间互相调侃，热闹程度并不逊于外面的人声喧哗。但曼璐坐在那里却是看得十分投入，在这色彩缤纷又杂乱不堪的后台里，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沉静又淡雅的角落。曼桢不忍心这样打扰姐姐，犹豫了一下，便拉着沈世钧又走出了后台。
“你姐姐……”沈世钧再次觉得曼桢这个姐姐和他脑海里最初想象的形象，实在太不一样了。
曼桢笑着接口道：“不瞒你说，我大姊现在真是变了个人，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有些惊讶。”
世钧也由衷的笑了笑，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件好事。从前曼桢提起家里，纵然神态语气是乐观的，眉目里总有几分阴郁。然而此时她的笑容却很是开怀。他想了想，望着曼桢道：“曼桢，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我打算回南京老家……想把你我的事情和家里说一下。”
曼桢闻言不由低下头看着脚尖，轻轻的答应了一声。因为她与世钧的事情被曼璐偶然撞破，两个人恋爱的进程似乎也跟着加快了起来。其实曼桢也觉得是时候让世钧正式的去家里拜访一下了。可是一想到昨夜曼璐的态度，她又有些忐忑。
直到戏幕散场，曼桢才与沈世钧又去后台找曼璐。曼璐刚刚替闫静姝卸了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自从和这些年轻的学生在一起，曼璐就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出头的时候。不，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毕竟她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在舞厅做了三年多了。
听到曼桢的呼唤，曼璐回过头，笑着迎上来。“曼桢，你来了！”只是一错眼又看到了沈世钧，脸上的笑容就有些淡。
沈世钧很礼貌的唤了声顾小姐，曼璐只敷衍的点点头。沈世钧有些尴尬，他知今日还要见到曼璐，便将之前从老家带来的一块皮料用纸包了，想要送给曼璐。这皮料子不大不小，正可以做个皮帽子。还是当初来上海前母亲给他的，叫他工作的时候好好奉承给上司的。但世钧本不善于交际，总觉得贸然送给上司不好，便一直搁着没有送出去。
如今为了讨好曼桢的家人，他也不得不抹开面子了。哪知曼璐一看到那皮料不禁想起了沈父，神色更是冷淡。见世钧更加尴尬，曼桢急得不行，低低唤了声大姊。曼璐看到妹妹乞求的眼神，又心软起来，心道真是孽缘。她转柔了神色，客气道：“沈先生送的这块料子太贵重了。我不好收的。说来，你好生待我妹妹，难道不比送这些礼物强？”
曼桢和世钧脸上都是一喜，觉得曼璐这是松口了。哪知曼璐随后又对曼桢道：“下午我们剧社还有一场。待收拾完了，也正好是你下班的时候，咱们姐妹一起回家吧。”言外之意，是不要世钧再送曼桢回家了。
曼桢有些意外，却不疑有他，还是答应了。
这时，许仲煊也正和一个人一边走一边交谈，两人路过曼璐身边都点了点头。曼璐含笑应了一下，忙道：“今日多亏了程经理提供的场地和赞助，我们海燕剧社实在感激不尽。”相比较许仲煊这些出身富宦，自小被人捧着长大的世家子弟，曼璐对招待各色人等都更有经验。是以有时候一些场面话，也都是她来张罗的。
程经理一身中式长衫，看起来极是斯文儒雅，不像个生意人，倒似是个教书先生。他温文一笑：“我那日看了你们的话剧，便觉得很好。我们华兴纺织厂有不少女工，这些剧目正适合她们看。况且我赞助你们，也是希望这样警醒世人的戏剧能够被更多人看到。”
这话正点中了许仲煊的心思，他又十分热血的拉着程经理讲起话来。自从开学以后，学生们忙于学业，海燕剧社就很难经常排演戏剧了，许仲煊不知怎么的又生起了拍电影的想法。但拍电影还是需要钱，他被家里截断了经济，若是这位程经理肯伸出援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曼桢见姐姐这边事忙，便先道了别。曼璐见妹妹与沈世钧并肩而立的背影，想着两人如今正是热恋，要拆散他们岂不是让妹妹痛苦，可不拆散他们，只怕未来的日子也不会幸福。思及至此，真是百转愁肠。
下班后，曼桢又来找曼璐。见曼璐正和那位程经理一起收拾道具，只听程经理道：“……如今纺纱行业，国货被洋货压制的厉害。尤其是东洋人，占着海路便宜的优势，大量倾销。说起来，他们的棉丝还是从我国进购的，但因为机器优良，成本和效率都比国货强。不过，现下生意难做，我们总也要做下去，若非如此，难道要国人身上穿戴的俱都是东洋人的布么……衣食住行这些人人赖以生存的东西，绝不能把控在别人手里……”
曼璐这段时间来跟着海燕剧社，去过上海大大小小的厂铺企业，与不少民族实业家打过交道，见识早已今非昔比，忍不住问道：“我们不能购进东洋人的机器么？我们海燕剧社前几日还去了抵羊毛线厂，听说他们新购买了一批英国人的机器。”
程力夫苦笑道：“当然可以买。但我们买到的永远是别国淘汰的、老化的，甚至是不能用的。工业化是个很漫长很艰难很耗费人力资金的过程，国家疲弱，科技不兴，制造业不发达，我们只能依靠别人……没有好机器，为了与日本货竞争，我们也只能压低价格，走薄利多销的路子。所以免不了在人工上苛刻了一些。我知道，这两年山东、江苏的缫丝业都闹起了罢工，其实有时候也不是我们想要苛待劳方，实在是不如此，便没有钱赚，没有钱赚这爿厂子又如何开得起，最后大家还不是要没有饭吃……”世道艰难，做实业更难。这其中，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楚。
曼璐低头不语，渐渐更加明白了那日许仲煊说的那番话。她顿了顿，想起前世一些模糊的记忆，道：“那为什么不把厂子往内地迁呢。我刚刚听你说，棉丝的主产地大多在豫北、汉江，若是在内地设厂那么运输的成本，是不是能够节省一些？还有，听说内地的人工也比这边便宜一些。”最重要的是，她记得自己前世将死的那一年，日本已经打到了沿海。想来到时候，不论是华兴纺织厂、还是抵羊毛线厂，这些企业只怕都要遭殃。
程力夫闻言一怔，笑道：“这法子听起来倒是好，但内地哪里像沿海这边电厂林立，没有电可怎么开厂子况且内地交通不便，虽是离原料产地近了，却离销售市场远了。还有工人，虽然便宜，但上海这边的工人毕竟技术娴熟，效率更高。”
这倒是曼璐外行了，不过程力夫也并不觉得曼璐是胡言乱语，这个年代一个年轻女子能有如此见识，已是很难得了。这位顾小姐还是很有几分生意头脑的。
曼璐却仍不死心，思考了一会儿又道：“我想电这个问题，倒未必不能解决，听说有内地有许多地方发现了煤矿，若是寻个离矿区近的地方不就好了。至于交通，我前几日还听许仲煊说过，政府正计划重启修路计划。倒是工人的问题，不大好办。”
程力夫听说许仲煊透露了政府要修路的计划，不禁眼睛一亮，心思也跟着活络了起来。正想要再说话，就瞧见曼桢俏生生的站在门口，想来已经等了许久，便不好再耽误曼璐的时间。
曼璐也收拾完手里的活计，正好看见妹妹，忙上前拉着曼桢跟程力夫相互介绍了一下。两人互相点头，程力夫倒不觉有异，曼桢却从姐姐的态度里微微察觉到了什么，心头不悦的轻拽了拽姐姐的衣角。
程力夫见夜色不早，担心他们姐妹二人的安全，便主动将她们送上了黄包车，还慷慨的付了车钱。回去的路上，曼桢低着头不说话，曼璐只好先打破沉默，道：“你别看这位林先生一副老式的打扮。其实也是个高材生，只是因为家境贫寒，没有上教会大学，读得是南通纺织专科。他技术又好，人也很精明很有本事的。你瞧他今天讲得一副头头是道的大道理，我知道他心里确是个有抱负有思想的，但赞助我们海燕剧社，就能和交通总长的公子、储蓄银行的千金打上交道。不论是各种消息还是市面上的银钱往来，都能比别人先知晓，还打开了上流人士的交际圈。这笔算盘真是打得足足响。这人啊，天生是做生意的材料，将来一定会发达，你看他人也生得斯斯文文的……”
曼桢却扭过头，负气的打断道：“大姊，你明知道我已经和世钧在恋爱了，为什么还要我和别人交往？做人怎么可以这样三心二意呢！大姊，你这段时间接受了这么多的新思想，难道还不明白自由恋爱四个字么？”
面对曼桢的抱怨，曼璐并不生气，她知道自己这样干涉曼桢与沈世钧的感情是有些过分的。就像玩偶之家里所表达的，爱一个人不应当是操控她的人生，而是给她自由的灵魂。但她终归不忍心让妹妹将来伤心。她帮曼桢挽了挽被风吹乱的鬓角，解释道：“我没有不让你自由恋爱，只是和他认识一下呀，这没什么的。曼桢，我知道你喜欢沈世钧，可一个人到底有没有担当，没有经过一些事情你是不会发现的。即便当我是故意拆散你们又如何？给他一些曲折的考验，也没什么错。”
曼桢却心虚了，她了解沈世钧的性格，他的自卑软弱使他不懂的争取，容易退缩。如果真的横插出来一个情敌，也许他真的就会主动退出了。曼桢虽然情窦初开，但生活的艰辛没并有让她成为一个天真得不切实际的姑娘，她红着眼睛道：“大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不求一个男人能够样样都好，我只求他肯对我好。大姊，其实世钧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时间久了你一定会知道的。”
曼璐看着曼桢固执的样子，心知她是铁了心要和沈世钧在一起的，不由叹了口气。
晚饭的时候，曼桢和曼璐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冷淡。不过顾太太和顾老太太并没有注意，两个人正拿着一封信翻来覆去的看，过了会儿，还是顾老太太先开了口，“我看楼下的屋间先别急着租出去了。”
顾太太也点点头，又心虚的觑了眼曼璐。曼璐有些不明所以，但知道母亲似乎是在顾忌着她的想法。她因着买了股票的缘故，现今对钱并不很在意，自己盛了碗汤道：“随你们心意了。反正那房租我也是不要的。”
顾老太太想这件事情是瞒不住曼璐的，倒不如摊开了说，便道：“其实这房间也只是晚租出一阵子。主要是奶奶老家的表侄女的儿子要来上海一趟，大家都是亲戚，让人家住一阵也是没什么的。”
曼桢和曼璐都是一怔，这亲戚的关系怎么被奶奶说的这样绕，但过了会儿两个人都反应过来了，顾老太太只有一个表侄女，那个表侄女也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曾经和曼璐定过亲事的张豫瑾。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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