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我在春天等你》长安辞

4、第四章

　　祝鸿才虽然一直勾搭曼璐，但曼璐对他一向泼辣，不过，她向来在外面给男人面子，当街抽他倒还是第一次。祝鸿才先是一懵，见曼璐转身就要走，便立刻拉住她的手腕，“嘿，你这是吃枪药了！拿我当出气桶了！”

　　曼璐急于摆脱他，用力想将他的手甩开道：“祝鸿才，我是绝对不会嫁你的，你也别来找我了，咱们就此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祝鸿才脸色一变，冷笑道：“嗳哟，你这是瞧不上我？嘿，你以为你这个黄脸婆还巴得上别人？！一个人尽可夫的私/娼，我肯要你，已经是你祖坟冒青烟了，你还有脸嫌弃我！你个臭不要脸的婊子！”抬起手就要扇她耳光。

　　见恼羞成怒的祝鸿才说出了心里话，曼璐冷冷道：“祝鸿才，有本事你就在这交易所门口打我啊。我倒要让整个交易所的人都看到，你是个什么样的狗东西。”说着又指着墙上贴着的标语，厉声道：“你说我是婊/子？好啊！你大声说啊！你说我是婊/子，我就说你是嫖/客！！反正我豁出去了，大不了咱们一起进巡捕房！”

　　1934年，正是南京国民政府轰轰烈烈大搞新生活运动的时期，禁娼就是第一条。满大街都贴着宣传礼义廉耻的各色标语。曼璐也是因此行事一向偷偷摸摸，否则也不至于要在家里。现下她大不了跟祝鸿才玉石俱焚，也不愿再被他纠缠，是以一点也不怕把事情闹大。祝鸿才却是好不容易从乡下到城里，又跟着王老板稍微混出点人样来，当然不愿意跟她闹。他心里虽然是发恼，却也奈她不得。况且交易所里已经有不少人在向他们俩张望，祝鸿才在这里工作，自然也好面子，只能恨恨然的放下手。

　　曼璐见他有所顾忌，冷笑一声，转身就离开了。她出了交易所的大门，没有叫黄包车，而是先去找了个专收旧家具的，约好了时间，让他明日来收旧家具。想着早一天凑足钱买股票，她心里也安心些。她原本想着找个工作，今日听了祝鸿才的话，心想这股票虽是个投机的东西，但也并非全靠运气。

　　她有心想要多去了解一下，便顺路进了一家书店。她自十七岁辍学后，还是第一次去买书，心底倒是生出几分怯意来，低着头寻寻觅觅，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关于金融方面的书籍，只能硬着头皮去问书店的老板。那老板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便从书架上去了一本英文书来。彼时，国内的股票经纪人只是掮客，主要仰仗人脉，和那些普通行业的中介并无太大不同。像祝鸿才这些人的股票经纪的专业知识，主要都是靠着平日里帮着雇主买进卖出，慢慢摸索出来的。至于像汇丰、花旗这样的洋行大班，一向是世袭家族制，寻常人想要了解其中的关窍也是不可能的。而国内也没有成体系的金融专业，曼璐若想学习这些知识，只能借助外文书。

　　曼璐一看这密密麻麻的英文，只觉头皮发麻，条件反射的想要把书放下。随即就听那老板轻嗤一声，似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她也不知怎么的，顿时横生几分傲气来，一把抢过那本外文书，又拿了一本英汉词典，一齐放在了柜台上。

　　“老板，我买这两本！”

　　这一次买书花去了她两块大洋。她心里也不是不心疼，但想着自己一向吃了没知识的亏，如今从头做人，哪怕是吃些苦，也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来。

　　她回到顾家的时候，曼桢还没有回来，曼璐径自去了自己的屋里，见阿宝正在叠她的旗袍，便道：“阿宝，我有件事情要和你说。”

　　阿宝不明所以，曼璐心里也有点难过，阿宝跟了她这么久，也有些感情了，但她现在实在没法再养一个人，终于还是把辞退她的消息告诉了她。又指着床上的那几件绉丝的旗袍道：“我会多给你一个月的月钱，算是赔偿，这几件旧衣你也可以挑几件喜欢的，权当我这个做主人的给你的分别礼物吧。”

　　阿宝心中虽是不快，但也没有闹腾。说起来她也不怎么喜欢在顾家做活，顾老太太总是使唤她，顾家那两个小子也总是把她当下人。从前曼璐见了，也不说什么，还常常叫她给他们帮忙，可他们又不给工钱，她凭什么替他们白干。阿宝为人虽然市侩小心眼，但一向觉得自己靠手脚吃饭，实在比顾家这些依靠曼璐做舞女养家的寄生虫好得多。

　　阿宝一时半会找不到新东家，曼璐也同意让她先在家里继续住着，等她去荐头店里找好差事再搬走。

　　阿宝自去回房间收拾东西，曼璐便将买来的书和词典放在桌上，目光不由落在桌上那本相册。她翻开相册，这才注意到白日里祝鸿才说的那张照片分明是十六岁时的自己。那时她留着两个粗粗的麻花辫，稚嫩的脸上还带着不知忧虑的笑容，祝鸿才竟会将十六岁的她认作是曼桢，原来这十年来的变化竟然有这么大？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承认自己老了，可曼璐看着自己的脸终究生出几分悲意，不是因为衰老，而是因为这双眼睛再也没有了当年的纯真。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道这辈子自己绝对不会再栽在任何一个男人手里。

　　曼桢回家的时候，家里又在争吵，这一次争吵的变成了阿宝、顾老太太。顾老太太让阿宝把她和伟民的衣服洗了，阿宝却是理也不理。顾老太太便忍不住在顾太太面前指桑骂槐的絮叨。从前阿宝要在顾家做工，自然是忍了，今日却是忍不得了，叉着腰就和顾老太太理论起来。

　　“我从前就不是你们顾家请来的，凭什么总是指东指西，让我干这儿干那儿的。你又不是老得动不了，洗个衣服还干不了？你干不了不是还有小的。凭什么都推给我干！你给我工钱了么！！”

　　“你……你是曼璐请的，就是我们家的下人！更何况，我又不是事事要你做，反正你也要洗衣服，多洗几件算什么！”顾老太太一向觉得曼璐的就是自己的，早先曼璐也跟顾太太他们说过，阿宝虽然是她请来的小大姐，但主要是为了迎来送往的时候充门面的，做她这一行的，若是事事都自己服侍，就掉了身价。但顾老太太见阿宝只在有客人的时候干活，怎么也看不过眼，暗地里说曼璐请这个小大姐实在太吃亏。后来她使唤阿宝，见曼璐也不说什么，有时候反而催促阿宝替她干活，她也就不以为意了。可这次，阿宝说什么也不干了，把顾老太太气得够呛。

　　曼桢心知顾老太太不占理，但看她年纪这么大，也不忍心让她生气，便上去和稀泥道：“奶奶，你别生气了，我洗就是了。这件是你的？还有这件是伟民的？！”

　　哪知顾老太太却是犯了脾气，非要叫阿宝来洗。“曼桢，你别动手。你堂堂一个做写字间的大家闺秀，凭什么还要替这个乡下臭丫头干活！”

　　阿宝大怒：“我是乡下臭丫头？！你们还不也是从六安乡下来的！谁比谁高贵了！从前我敬你几分老便罢了，现下我都不做佣人了，你再这样说我，我可要跟你理论了！”

　　“你不做佣人了？！”顾老太太根本不相信，“你不做佣人待在我家做什么！我家可不是请你吃白饭的！你说不做就不做！”

　　正是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曼璐突然推开房门走了出来，道：“奶奶，阿宝说的没错。我已经把阿宝辞了。你的衣服，我和曼桢可以帮你洗，但伟民的衣服，必须让他自己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