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
-
顾老太太愣住了，“你……你当真把阿宝辞了？！”
曼璐示意阿宝离开，淡淡的回道：“是，我把她辞了。”
见阿宝转身就走，顾老太太已是气得不轻，听曼璐这么说更是气得浑身打战，用手指着她质问道：“谁许你辞了她的！”
曼璐抬眼看了眼老太太，“她是我雇的，我现在不做事了，当然也该辞了她。”
顾老太太这才知道曼璐不打算做舞女了，整个人也愣住了。她虽然不管家，但也知道家里收入大部分都要靠曼璐。只是她一向觉得自己辛劳大半辈子了，享不到子孙的福气已是够命苦了，怎么也不该再为家里生计操心了。是以当初曼璐去做舞女的时候，她便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想着儿媳妇都没说什么，她又何必去多嘴。
可是，现在曼璐不做了，家里生计怎么办？自己怎么办？三个孙子要怎么办？难道全靠曼桢？那怎么活得下去？
可要她去当那逼着孙女卖身的恶奶奶，她却也说不出口。
老太太心里越想越不痛快，转过头对听到动静来看的顾太太道：“罢了罢了，我是半截身子在土里的人了，好赖活着也就这样了。只是伟民、杰民都是你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总得替他们着想……”
顾太太畏缩着闷不吭声，自然也不想当坏人，还是曼桢忙抢着安抚道：“奶奶，没事的。姐姐不做了也好，我以后会再去多找一份家教工作，不会亏了伟民他们的……”
曼璐对顾老太太再了解不过，心里一阵阵犯冷，只觉得对这个家里愈发的厌烦不已。她冷眼看着顾老太太指桑骂槐，又看着曼桢一径小意安慰，终是忍不住道：“奶奶，你说爸爸要是还活着，看到我和曼桢现在这个样子，会怎么想？”
顾老太太、顾太太和曼桢都是一怔，随即觉得心头微酸。顾父生前思想开明，即使曼璐和曼桢都是女儿，也从不曾偏心薄待她们分毫，不仅让女儿们去读书上学，对她们姊妹也十分疼爱。曼璐更是因为第一个孩子的缘故，特别得顾父的宠爱。若他还活着，怎么可能接受曼璐半途辍学，去为做舞女？
顾太太想到这里，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委屈道：“曼璐，你这是在怪我们了？”
顾老太太却道：“这能怪得了谁？只能怪命苦了！阿生（顾父）要不是死的那么早，咱们又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孙女现在这个样子，她也不是一点不难受，可当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又能有什么办法！
曼璐冷笑，“要是爸爸还活着，一个人养咱们这一大家子，只怕也苦得很。可命苦总有命苦的过法，旁人家也不见得都是让女儿去迎来送往的。”
顾老太太如何听不出曼璐的怨气，她也是心虚，叹了口气道：“曼璐，家里谁不知道你的辛苦。只是伟民马上就要考大学了，只要几年的光景，等他大学毕业了，家里就能好了。曼桢没有读完大学，你爸爸从前也希望家里能出个大学生的。你是个孝顺姑娘……”
曼璐却板着脸不为所动，回道：“我正是为了孝顺，所以不能再丢爸爸的脸了。至于伟民，他要上大学我当然不会拦着，只是他也要知道家里的境况。”她蹲下身从脏衣盆里把伟民的衣裳挑出来，扔到另一个空盆里。“他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少爷。洗衣服的小事，难道还要别人替他做。”
见顾老太太还要说话，曼璐实在觉得不耐烦，便头也不回的去自己屋里了。
她回了屋里，翻开那本英文书，看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不由又是一阵心烦气躁。只是想到如今就算不是为了家里，只单单为了自己也好歹要有一技傍身，便勉强定下心神，凭着从前在教会学校里的基础和手头的英文词典一点一点的啃书本。这一看倒也忘了时间，待到她肚子咕咕作响的时候，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只怕是连吃饭的时间都误了。
屋子里灯光昏暗，她的桌子就在窗前，隐隐约约能听到屋外的蝉鸣声，间或石库门外还传来几声清脆的车铃声，想来是弄堂里哪家的男人下了夜班回来。曼璐趴在桌上，静静体味这份夏夜的宁谧。想着前世今日，心中感慨万千。
忽然楼下又传来洗衣的水声，曼璐一怔，站起身看到天井里顾太太正蹲在台阶边用力的搓着衣裳，借着月光也能看出来是伟民的校服。看到母亲还是这样偏心娇宠弟弟，曼璐心里又气恼又无奈。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却是曼桢拿了些饭菜进来了。“大姊，你没下来吃饭，我给你盛了些。”她见曼璐脸色不好的站在窗边，便也走过来，看到窗外的情景后，也是无奈道：“妈妈怕耽误伟民的学习，还是自己洗了。大姊，你也别生气了。”
曼璐沉着脸，到底忍不住满腹怨怼道：“我又有什么好气的。她们总说伟民上了大学就好了，我倒要看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反正我这个做长女的总归是给家里挣了容身之所，再不欠她们了。”
曼桢心底是支持姐姐从良的，便道：“大姊，我想，既然阿宝不在了，家里的房子也用不着这么多了，楼下的房间可以租出去赚点零用钱。我们就是挤点儿也没关系，我刚刚跟奶奶和妈妈说了，她们也都答应了。”
今天家里人都看出来曼璐是铁了心不打算再做舞女了，为了以后的生活，他们自然也无话可说。
曼璐点点头，看着昏暗灯光下妹妹清秀瘦削的面庞，又听曼桢在说着再多打一份零工的打算，忍不住道：“曼桢，你也实在不必为了他们太辛苦。要是再打一份零工，你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了。”
“大姊……”曼桢一惊，不觉脸红起来。
曼璐看她这个样子，就不由想起了沈世钧。上辈子曼桢被囚禁在祝公馆的时候，沈世钧曾经来过——曼璐用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谎话就将他骗走了。曼璐虽然和沈世钧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见过不少男人，实在觉得他不是个良配。如今见曼桢这幅样子，知她可能已经喜欢了沈世钧，心底有些微微不喜，面上还是笑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想再嫁人了，你倒是要找个好人家，总不能为了家里连男朋友也不找了。看你这样子，是有心上人吗？”
曼桢羞赧的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回答，目光正四处乱晃，正好落在那本英文书上，不由奇道：“大姊这是在看什么？”说着便拿过来在手里翻看，她英文底子比曼璐好，只消看了一眼便知道是金融股票方面的书，更是惊讶，“大姊，你在自学金融？”
曼璐点点头，“我是吃够了没文化的亏，这才想学点东西的。只是从前的英文都忘得差不多了，这里面的生词又多，读起来实在辛苦，你可别笑话我好高骛远。”
“怎么会！大姊这样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曼桢见到姐姐这样好学，自然是十二万分的支持，又道：“我那边还有从前上学时候的一些英文书，大姊要是需要的话，也都给你看吧。”
曼璐见妹妹这样支持自己，心里也很是高兴，当下便跟着曼桢去了她的房里取书。曼桢一直跟顾太太睡在一屋，家里没有书柜，曼桢的书都收在了床底下，要慢慢翻找。曼璐从前并不常来这屋里，四下里看了看，正好瞧见曼桢桌上的玻璃下面压着一张照片，是曼桢和一个年轻时髦的男子的合影，看起来倒是比沈世钧英俊许多。
见曼桢从床下翻了一摞书出来，曼璐便指着照片状似随意的问道：“这是谁，你的那个男朋友？”
曼桢笑道：“大姊别取笑我了。这个是我的同事，许叔惠。”曼璐见曼桢脸上的表情再自然不过，心知这个许叔惠想来是跟曼桢没什么的。只看气质，这个男人倒是比沈世钧显得精神洋气很多，曼桢性子外柔内刚，实在应该找个有担当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曼璐又随口问起来，“那这照片是谁给你们拍的？好端端的怎么拍起照来，也不便宜的。是你们同事自己家里的相机？”她无非是想旁敲侧击的打听打听许叔惠的家境。她想着曼桢和自己一样一直被家里拖累，若是再嫁个穷光蛋岂不是更辛苦。可她因着祝鸿才的缘故，自然也不愿意让曼桢为了钱嫁人，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这样问来问去实在好笑，她都活了两辈子了难道不知道人品比钱重要？纵然家境好，也要先看看品性再说。
曼璐这边心思纷乱，却不想曼桢道：“这照片是另一个同事给我们拍的，相机也是他租的，并不是许叔惠的。因为那个同事南京老家的母亲里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上海，想要他的照片看看。我这张是顺手多拍的。”说着语气又低了起来，道：“也是，让世钧洗照片实在有些破费了……”声音极小，脸上的神情更显几分羞涩。只是这两个同事，一个叫连名带姓，一个却只叫世钧，亲疏有别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曼璐耳尖听到南京两个字，她还是第一次知道沈世钧是南京人。然而他又姓沈……曼璐忽然想起了前几年她还在百丽厅的时候，曾经和一个姓沈的皮货店老板纠缠过许久，那个老板就是南京人。她心头一沉，一面想着大约不会这样巧，一面又问道：“你这同事的母亲真是疼他，男孩子这样娇养想来家境是不错的吧？”
曼桢只顾低头翻书，毫不在意的回答道：“听说是家里做皮货生意的，大概还不错吧。”
曼璐闻言怔然，不知不觉攥紧了拳头，连指甲掐着掌心都不觉得有半分疼。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