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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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璐听了顾母的话，脸色更是阴沉的可怕，“曼桢为了早点工作，不是也没有上完大学！他若考不上上海的大学，就不要上了。家里还要给他出路费，哪里有这些闲钱。①”
顾太太却低声道：“这……伟民一定不答应。”家里虽然贫寒，但这个长子的脾气一向很大。
曼璐冷笑一声，“凭什么不答应！”她强忍着怒火，却还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声音也不由越来越大。“家里这样的情况，他凭什么还能上大学？！他是顾家的长子，将来是要做顶梁柱的，可是他现在呢？五谷不分，四体不勤，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上了大学又有什么用他！这样的性子能找到什么工作②！？读了这么多书，学问不见长，倒是越来越清高了，除了学会用鼻孔看人，还学到了什么本事？！”
顾太太一脸的不赞同，又急又怕的低声道 ：“你小声点，小心被他听见！唉，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能这样说他！”
“就因为他是我弟弟，我才要这样说他。别人看不起我也罢了，我辛苦供养的弟弟凭什么也要给我脸色看！”曼璐从前一贯不愿说起这个，可只要想到自己还要再过一遍那样的人生，她心里就说不出的苦。“我每天已经过得是身不由己了，曼桢为了贴补家里，下班之后还要做两份工。可是伟民呢，他也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每日回到家里什么也不做。他哪怕是去卖份报，去给人洗个碗，赚几个铜板给我们买几根油条呢！”
顾太太只急得一个劲道：“你小声点，小声点！你为弟弟辛苦些，他将来会报答你的，他现在年纪小不懂事，你又何必跟他计较……”
“砰”的一声，门突然被推开，却是穿着睡衣趿着拖鞋的伟民冲进来，指着曼璐的鼻子叫道：“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总是领着不三不四的人回来，把家里闹得乱糟糟的，我每天学习的时候都听到你在楼下放唱片、打电话。我要是考不上大学也都是你害的……叫我去卖报纸，你干嘛不去？非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工作……”
顾太太眼看儿子越说越不像话，连忙起身拦在伟民身前，“伟民，你几时醒的，快回去睡觉……”
曼璐心中的火气再也克制不住，伸手就要去抓伟民的胳膊，“我做见不得人的事，你以为卖报纸就供得起你吃，供得起你喝？你以为卖报纸你就有钱去上大学？你个没良心的，我这样辛苦为了谁……”
顾太太见曼璐这样又转过身来拦她。伟民早就对曼璐怨言颇多，干脆也一股脑的倒出来，昂着下巴冷笑道：“谁叫你没文化，没本事。能怪谁？！还整天跟那些臭不要脸的男人打电话学说洋泾浜③，真不怕人笑话！”
伟民说她没文化又戳到了她的痛处，曼璐发了疯似的要打伟民，可伟民也不是当年的小弟弟了，他个子已经和顾太太差不多高，对曼璐的长尖指甲虽有忌惮，却自觉占理，是以绝不肯一味躲避，也抬起手就要去推她。顾太太夹在中间，哪一个都拦不住，姐弟二人又叫又骂打作一团。隔壁的房门也开了，杰民和两个弟妹站在门边捂着嘴一边笑一边看热闹，顾老太太自然也被吵醒，见曼璐的小大姐就站在边上，忙道：“阿宝，你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拦着曼璐！”
曼璐做交际花为了充门面，身边免不了要人服侍，是以阿宝的工钱都是曼璐出，平日里除非曼璐吩咐她是绝对懒得帮顾家人干活的。所以她心底也不大愿意帮着伟民。最后实在被顾老太太催促的烦了，也只讪讪走上前，低声劝了几句。
可两人都气红了眼，哪里理会她。尤其是曼璐披散着一头乱发，因为生气和绝望脸色反而惨白，配着那刚涂的鲜艳红唇，着实吓人。伟民也是个色厉内荏的，见了曼璐这样也觉得害怕，只是强梗着脖子骂道：“你是个泼妇，整日撒泼叫骂，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姐！你才不是我姐姐！你给我滚出去！”话音未落却已是挨了曼璐一个响亮的耳光。
伟民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瞪着曼璐，他到底被家人保护的太好，虽然强抑着但眼泪还是一下子就流下来，又气得浑身发颤，“你……你竟然打我！”反手就要掴曼璐一掌，却在半途就被曼璐死死箍着手腕。
“你叫我滚出去，这房子是谁的？是我挣来的还是你挣来的？！你凭什么叫我滚出去！你又有什么好哭的，我当初被人打耳光的时候能哭给谁看！要不是因为我，你今天能站在这里？你能有资格说我没文化？！这样的日子我受够了！我哪一点对不起你！？我今日就是要打死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畜生！”说着又抬起另一只手开始打伟民。
一开始，家里人都被曼璐的凶样子和那一连串的质问给吓到了，后来见她真是下手狠打，顾太太和顾老太太也全都上去拉她。年纪小的两个弟妹甚至开始哇哇大哭起来，杰民本来想上去帮伟民，被阿宝瞪了一眼，就不敢再动了。但阿宝也不敢真上去帮曼璐打架，毕竟她还是个外人，若打了伟民，以曼璐的性子，最后只怕反要被她责骂。
顾家大半夜里闹得沸沸扬扬，自然也惊醒了石库门里的邻居。曼桢从杨家做完家教回来，才一入弄堂口就见到左邻右舍好几户人家都在对着她家指指点点的。她只怕是家里出了大事，快步开了门，果然见家里乱糟糟的闹成了一团。
曼璐被顾太太和顾老太太一左一右的拉着，顾太太一边拉一边哭，顾老太太则不停说着：“反了天了，奶奶的话你都不听了，你打坏了弟弟，我们这么些年的苦就白吃了，还不赶紧住手……”
可曼璐仿佛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只是一边叫骂一边狠狠踢打着伟民，伟民挨了几下狠揍终于吓坏了，躲在衣柜边上，擦了泪水愤愤道：“你不过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
“那你就给我滚出去！你把我的钱还给我！把我的青春还给我！”想到前世那种苟延残喘，甚至昏乱失常的日子，曼璐歇斯底里的又哭又骂，声音就像是没有上足发条的留声机，尖细的发颤。伟民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外跑，恰好与进屋的曼桢撞了个满怀。
“伟民！大姐！”
曼桢进屋的一瞬间，曼璐的尖叫犹如被掐断般戛然而止。看到曼桢，她先是感到一阵深深的惊恐，随即又是无地自容的愧疚。谁都不明白曼璐这是怎么了，明明刚刚强撑着一股怒气，张牙舞爪的仿佛一个女疯子，现下却脆弱的仿佛连站也站不住了。
顾太太见伟民已经跑出去了，也顾不得女儿，连忙追了出去。曼桢快步上前扶住曼璐，跟阿宝一起把她搀到床上。顾老太太又累又气，对着曼璐恨恨道：“你把伟民赶跑，他若是出了什么好歹，我看你怎么办！”又见杰民和两个弟妹还光着脚丫站在门口，忙赶着他们回屋去睡觉。
屋里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曼璐和曼桢，还有阿宝扫着地，收拾着狼藉的房间。
曼璐脸上的泪痕让她显得更加憔悴虚弱，她抓着曼桢的手一直在颤抖，蓦然失声痛哭起来，哭声啜啜，摧肝毁肺，简直让人不忍去听。
曼桢虽然不曾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猜出一二。她想着家里这么多年受着她的帮助，可谁也没跟她说过一句感激的话。甚至自己也没有。一家人固然谈不上什么施恩和报恩，但同时也因为是骨肉至亲，反而会有一种本能的羞涩，有许多话便说不出口。
她安抚着曼璐，摸到她瘦骨嶙峋的肩头，心里难受的不知如何自处，却不知曼璐对她更是难以言说的愧疚。前世她为了抓住祝鸿才，竟不惜与他一起合伙毁了妹妹一辈子。大概到她死了以后，曼桢也不会原谅她。她那时真是失心疯了，可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她想起那时候曼璐甚至拿着玻璃片不惜以死相求，她实在对不起二妹……
她手摸到曼桢光滑的手腕，蓦然惊醒过来：不……不！她现在还有机会，她回到了从前，她绝不能走前世的老路！她死死抓着曼桢的手，下定决心道：“二妹，你放心，我……”然看着曼桢茫然不知的眼神，她喉头哽咽，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候阿宝端了清水来洗面。曼璐将脸洗净了，整个头脑也随之一清。是了，现在改变未来的命运还来得及，她绝不能嫁给祝鸿才，也绝不能让这个畜生玷污了二妹。
曼桢替她擦了擦脸，也开口柔声安慰道：“姐，你别难过……我其实早就想要跟你说别做了，我会再去打一份工，贴补家里的。”她早就想过，从下班到吃饭前还有两个小时，其实也可以做份家教的工作。
曼璐闻言心中一酸，更觉愧疚。却又听曼桢在为伟民开脱，“你也别为伟民生气了，他就是这个性子……”
曼璐想起刚刚弟弟说的话，却又觉心灰意冷。她起身走到窗台前划了一根洋火，点了一支烟。屋外漆黑一片，只有一弯凄冷的清月，楼下传来顾太太拉拉扯扯将伟民拽回来的声音，随后是细细碎碎上楼的脚步声和关门声。从头到尾顾太太都没有回来看她一眼，曼璐知道她倒未必是恼她，实在是她心里惯常把弟弟妹妹放在前面，不将自己放在心上，因为她大抵是对她放弃了，哪及几个弟弟妹妹还会有更好的前途。
曼璐想，她前世做了那么多，到底错在哪里？她一来错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祝鸿才是个畜生，她却把他当做救命的稻草。她二来错在不够爱自己，家人轻鄙她，张豫瑾也否定她，祝鸿才更是不把她做人看，她却不该自暴自弃，自己也不爱惜自己。想到这里，她将手中的香烟狠狠掐灭，转身从抽屉里把剩下几盒烟也都通通取出来，扔给阿宝道：“都给我扔了！一根也不要留！”
阿宝不明所以，曼桢也奇道：“姐，你怎么了？”
曼璐拢了拢头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她洗去脂粉已然黯淡的容颜，道：“我要戒烟。”前世她抽坏了身体，今生她总要让自己活得长久一些。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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