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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章 ...

  •   许伯炜用打火机将最后一根白烛点燃,转身回望曼璐。

      没有电灯,只有橙黄烛火照耀的教堂,好似披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纱。曼璐就站在两排跳动的烛光之后,忧郁的容颜仿佛更增添了一种令人心动的清丽。许伯炜之前并没有好好看过曼璐,此刻却觉得她很美。

      两个人站在两排烛火的两端,静静的没有动。蓦然教堂外的远处炮仗烟花的声音,打破了莫名的宁谧。

      许伯炜玩笑道:“在中国人的春节来西方人的教堂,咱们这也算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了。”

      曼璐也是一笑。她不算是天主教徒,只是喜欢这个地方的宁静与圣洁。似乎无论外面如何的纷乱,人世间有多少蝇营狗苟,这里永远都会是个恬静安详的小世界。正如此刻外面鞭炮烟花齐鸣,这里却依旧静谧如昔。

      哪知,突然楼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听到有人在道:“哦,我的上帝啊,怎么楼下有亮光!”

      两人都十分意外,原以为教堂外面的大门锁了,里面定然空无一人。却不知楼上竟然有人。许伯炜小声道:“一定是乔神父新请了一个牧师。”

      曼璐也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的想要熄灭那些蜡烛。许伯炜一把拉着她的手,道:“来不及了。我们快走!”

      一出了教堂,正有一群淘气的小孩子在点炮仗。小孩子不懂事,只见过结婚的年轻男女从教堂里走出来的,嘻嘻哈哈的拍着手喊着:“新娘子,新郎官……”接着又拿着炮仗到处乱丢。曼璐吓得惊叫了一声,许伯炜忙将曼璐拉到身边,护在里侧。

      曼璐脸颊微微一红,但随即想这些家教良好的富家公子一向体贴绅士。许仲煊便一向如此,他这个兄长想来更是如此。况且童言无忌,自己如此反应实在做作,便也装作不以为意的悄悄抽开了手,以免一会儿彼此尴尬。

      许伯炜感到掌心一空,不自禁回过头,就见曼璐正心有余悸的回头望了望那教堂,不安道:“那个牧师一定很生气。说起来,我们这样贸然闯进教堂里,很不虔诚吧。”她虽然不信教,但心底总存了敬畏之心。

      许伯炜耸肩道:“怎么会,说不定那个牧师还会以为楼下的蜡烛是神迹。”

      曼璐被他逗笑了。许伯炜也想起她刚刚在教堂里鼓着脸吹蜡烛的孩子气模样,不由微微一笑。

      孩童闹腾腾的奔跑而过,窜进了路边的弄堂里。一时马路上又安静起来。大年初一是寻不见黄包车的,见夜色已深,许伯炜道:“我送你回家。”

      曼璐脸上的笑意渐收,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家。我还要找我弟弟。”见许伯炜诧异的目光,曼璐苦笑,“不是每个人的弟弟都像仲煊这么争气的。”

      许伯炜叹气道:“仲煊都进巡捕房了,也够不成器了。”

      曼璐却抿了抿唇,“我倒宁肯伟民是像仲煊这样子。哪怕是进巡捕房,我也知道他是个有志气的。再说,”曼璐莞尔一笑,“仲煊这个样子,想必也都是跟你这个大哥学的。”她从前虽然并不认得许伯炜,但也从许仲煊口中听过不少他的事情。许伯炜当年的“事迹”想必比许仲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看着曼璐的嫣然笑容,许伯炜倒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了小小的愉悦。也许是因为曼璐也曾知道他的一些过去,而他也知道曼璐的曾经。这样两个人似乎就并不是全然不知、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了。他笑道:“仲煊还是太笨了。如果是我一定不会进巡捕房的,其实只要把舞台搭在外国商店云集的街市上就好了,看戏的人多了,这些外国商人的生意也就好了。即便是外资企方要求巡逮捕他们,那些外国商人也一定会保他们。”

      这便是借势之计了,与曼璐当初找花旗银行的马莱有异曲同工之处,两人相视淡淡一笑。曼璐见他在大年初一的夜里也不回家,忍不住也有些好奇。“你怎么也不回家?”听仲煊说过,他这个哥哥离家整整五年,此番回来定然应该是阖家欢喜,却为何独自落寞。

      许伯炜脸上的笑意减淡,“我父亲从南京回来了,我们又吵了一架。”许总长是从南京军事委员会的故旧友人处得知长子参加空军的消息,回来就大发脾气。大概在他父亲眼里,他只有回家当个听话的儿子,老老实实的去做一个政府科员或是去外资公司当一名襄理才符合父亲对他的期望。

      曼璐沉默不语,这是别人的家事,她也不好置喙。许伯炜却不知怎么的打开了话匣子,“我父亲是当年庚子赔款的赴美留学生。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腔抱负,一心想要找到救国之道。可后来军阀来来去去,北洋政府更替混乱,我父亲起初官做得很不顺,便愈发入了官迷。今朝还在直系吴佩孚手下做邮政局长,明朝便在奉系政府里做工商部长,现下又在国民政府做了交通总长。他越来越八面玲珑,脾气也越来越大。如今他大概只想着怎么把官做的更大,怎么维持我们许家的富贵了。可小时候,明明是他一笔一划教我‘男儿千年志,吾生未有涯’的,怎么现下他却全忘了,他不仅自己忘了,也要我和仲煊也全都忘了……”许伯炜说着说着,剑眉紧锁,长叹一息,脸上露出深深的失望与困惑之色。

      曼璐想,虽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可是人世沉浮,哪有一成不变的人。许总长也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一罢了。她心思剔透,明白这个道理许伯炜未必不知。他说这些也许只是想要倾诉和发泄,那她便只做个柔顺安静的倾听者。他语气低缓,她便安静的听着,间或在路上打听一下伟民的下落。也幸得许伯炜在旁,曼璐最担心伟民去了街边的赌馆烟馆,可她每每去那些地方都免不了被那些地痞无赖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但因为许伯炜站在身旁,他一身军人气质,神色淡淡但气场却颇有些威势,那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夜风卷着地上残留的枯叶,曼璐又沿着家里的方向去了几处旅馆都没有寻到伟民。许伯炜怕她担心,便安慰道:“你别急。他没有地方可去,说不定已经回家了。”

      曼璐其实并不如何担忧,只要伟民没去那些容易学坏的场所就好。只是听许伯炜这么说,不禁一怔,伟民性子她也是知晓的,恐怕真的未必这么有骨气在外面苦熬着。想到这里,她便转了脚步径直往家去。刚进了弄堂,就见家门半掩着,她走过去便听到杰民的声音。

      “大哥,大姊、二姊还有姆妈都在医院陪奶奶呢,我要不要跑去告诉她们一声你回来了?”

      只听伟民没好气道:“你别多管闲事!反正我就呆一晚上,明早就走。”

      杰民吐了吐舌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刚转过头来继续写作业,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曼璐,幸灾乐祸道:“啊咧,大姊回来啦!”

      伟民一下子从椅子上窜起来,见曼璐沉着脸,心虚的哼了一声,扭过头道:“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我明天就去打工挣学费,不要你一分臭钱!”

      曼璐倒没想到他真的去找工作了。又恼他回家也不知道去医院通知一声,惹得家人担心,便强忍着怒气凝眉问道:“你去哪里工作?”现下世道不稳,伟民高中还没有毕业,哪里这么容易能找到合适的短工。

      伟民扬着头,道:“我去合肥路的古董店打工。”

      曼璐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古董店和钱庄银行一样,因为店里的东西贵重,绝不会聘不知底细的人。伟民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去应聘,人家却肯收,怕是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况且,合肥路哪里有什么古董店,也不知是什么人开得店,恐怕不可靠。

      伟民却道那是家新开的古董店,所以就缺个伙计。他心底很得意,做古董生意是风雅之事,可与那些赚铜臭钱的工作不同。那老板给的条件优渥,只要能做成一笔生意就给他不少的提成。老板还夸他有志气,让他觉得挣钱简直是容易至极。

      曼璐犹疑不定,伟民已是踌躇满志。他瞥见与曼璐一起的还有个陌生男人,不由想起从前家里来的那些男人。以为大姊在做那种事情,眼中露出鄙视之色,轻骂道:“反正我赚的钱比你的干净!”

      曼璐闻言,脸色先是雪白,随后意识到许伯炜也在一旁,不由涨得通红,只觉得无比羞愤。她原本还担心伟民被骗,此刻已是恨得咬牙切齿,不想再管他。

      伟民既不叫姐姐,也不跟客人打招呼,径自回了屋里。杰民看到大姊的脸色,也拉着小五小六悄悄躲进了里屋。

      曼璐颇是难堪,一想到又被许伯炜看到了家里的丑事,心头又是涌上一阵无地自容的委屈。可这凄楚的念头只是转瞬而过,她不喜欢让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从前是因为要应酬那些男人,她必须要小意讨好,有委屈也只能自己吞下,因为没人会喜欢苦着脸的女人。可时间久了,就变成了一种保护她卑微自尊的习惯。她强抑住泪意,转过头含笑对许伯炜道:“多谢你,陪我找到伟民……”

      许伯炜见她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右手却不安的摩擦着左臂,仿佛这样会觉得温暖、有安全感似的。他本想安慰她几句,可看到她这个样子,却又不忍心戳破她勉力强撑着的伪装,只是温声道:“你弟弟和你不大像。”

      曼璐只当他是寻常寒暄,随意应道:“是……他长得像我姆妈。”

      许伯炜却在心底道:不是长相,而是别的。

      曼璐想,夜已经深了,让一个陌生男人在自己家里做客也确实不好,便有了送客的意思。许伯炜也很知趣的打算离开。

      正好这个时候顾太太也进了弄堂。她实在放心不下伟民,便让曼桢留在医院照顾婆婆,自己又匆匆赶回家来。正好让她远远瞧见一个倜傥英俊的年轻男人与曼璐道别离开,心底也有些诧异。只是她更忧心长子的下落,进了家门也没有多问。一回家,见伟民已经在屋里了,顾太太连声报佛,又骂他怎么这么不懂事。

      伟民不忿道:“我比大姊强多了。她又带不三不四的男人回来了!”

      顾太太一愣,随即狠狠戳了下他的脑门。“你好歹是读过书的,说话怎么也这样难听!”可她心底想起从前的日子,担心伟民马上要考大学了,曼璐若是再招惹一些人,可莫要耽误了他。

      ***

      伟民心气很高,他一心要给曼璐看看自己的本事,大年初二一早就去了古董店。哪知却是干了一天的杂活,那位小眼睛的冯老板让他把所有古董俱都整理擦拭一遍。伟民心里不乐意,活儿也干的毛毛躁躁的。奇怪的是,那冯老板却也不责怪。到了第二天上午,有个客人来看过了一块田黄石,可惜没有买。冯老板将田黄石收起来后叫伟民放回到仓库里去。下午的时候,冯老板却突然怒气冲冲的找到他,骂道:“上午是你把这块田黄石收进去的?!”

      伟民懒怠的点点头,不明就里。那冯老板小眼一眯,忽然冷笑道:“你过来看看,这块田黄石是怎么回事?”

      伟民凑上前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好好一块田黄石上面竟裂了一条大缝。他吓得张口结舌,“不……不是我干的!我没摔过!”

      冯老板冷哼道:“不是你干的?上午客人看过的时候明明是好的,你放回去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还敢说不是你干的?!一寸田黄三两金!!这块田黄石起码值八万块现大洋!臭小子,干了坏事还想翻脸不认了!老子叫你给我赔!”说着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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