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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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璐怎么也想不到奶奶会要自己想办法把伟民送进圣约翰大学。且不说她只是海燕剧社的一个化妆师，并不算是圣约翰大学的内部人员，只看伟民这个成绩，进去了也不过是个笑话。再思及这两日，奶奶和母亲对她的客气和关心，大概都是为了伟民，她真是越想越气，便一句话也不说，将碗一推，就起身回了房间。
顾老太太见她拂袖而去，也恼了起来：“曼璐现在怎么这个样子，跟她好好说话，还要看她的脸色啦！”
曼桢是知道曼璐在圣约翰大学的名声已经被祝鸿才毁了。如今奶奶再提出这个要求，根本是让曼璐为难，便不赞同道：“奶奶！你不要想了。考大学是要凭伟民自己本事的，怎么好让大姊去帮忙！更何况，那个圣约翰大学本来就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以进去读的。”圣约翰的学生无不是一路从教会学校读上来的。像闫静姝和许仲煊这样的家庭，家里还专门请外国人当英文教师，从小就是双语教学。伟民没有那么良好的英文基础，人家校方未必肯收。奶奶生出这个念头，心也实在太贪了些。
顾太太见曼桢也不同意，便道：“话虽然是这样说，但都是一家人，能帮忙就帮忙，好歹试一试，这也是应该的……”话还未说完，却见曼璐已经从房间里出来，“啪”的将一张被折得破烂的成绩单拍在了桌上。
顾老太太正要发怒，一看到桌上的成绩单顿时哑了火，又嗔怪的瞪了眼顾太太。顾太太也有点尴尬，她倒是没心眼的，脱口而出道：“哎，怎么给你找到了……”
一听这话曼璐就明白了，奶奶和母亲早就知道伟民的成绩，更是存心想要瞒着自己。曼璐气道：“原来你们都合起伙来瞒着我。难道就他是顾家的孩子，我就不是了！？我就活该供养一个不成器的弟弟一辈子么！”
顾太太忙弥补道：“曼璐，你别生气。伟民只是一次没有考好。还有一个学期，他一定会努力的。”
曼璐却是冷笑，“他连英文都不及格，还有什么机会读大学。倒不如不要念了，直接去工作也能给家里挣钱！”
顾老太太立刻急了，“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一家人留在上海这样辛辛苦苦为得是什么，不就是能让你弟弟能上个好大学，将来有出息么！曼璐，你爸爸早死，咱们顾家的长子就是伟民了。我们是对不起你啊，可眼看苦日子就要熬出头了，你怎么能不让伟民读呢？”
曼璐跌坐在椅子上，又气又苦。蓦然发现在这里跟母亲奶奶闹脾气，当事人却还不见踪影，便沉着脸问道：“伟民呢？我要亲自去问问他这个成绩是怎么回事！”
曼桢道：“伟民应该在楼上。”
顾老太太瞪了她一眼，曼桢委屈道：“奶奶！伟民这个成绩太不像话了，你别包庇他！”
曼璐立刻跑上楼去，一推开屋门，就见顾伟民坐在书桌前。见曼璐蓦然闯进来，他也心虚的畏缩了一下。
曼璐将他的成绩单举起来，恨不得砸在他的脸上，道：“这就是你的成绩？”
家里人都怕曼璐又和伟民打起来，俱是跟着上了楼想要拦着他俩。好在这回伟民也知道自己理亏，只是倔强的低着头，却不肯说话。
曼璐见他这副没有担当的样子，心底更是失望。她此刻也不再生气，只有心凉，慢慢坐下身，决断道：“你这个成绩，要么就不要读大学了。倒不如去做个学徒，也能早点挣钱。”
“曼璐！”顾太太也跟着急了起来。
曼璐接着道：“要么，你就努把力去读师范。”师范是不要学费的，不过一辈子做教师，薪水定然是不会太高的。
伟民张了张嘴，似乎不大愿意。曼璐依然沉着脸，“要我说，你不如当个学徒，虽然辛苦点，但有手艺，一辈子不愁没饭吃。”她想了想，又道：“干脆这个假期你就去打工。正好如今是过节，想必很多地方都缺人手，下午你就去找个活干。”
伟民吭哧了许久，梗着脖子道：“我不！我……我会好好读书的！”
曼璐紧皱眉头：“你会好好读书？只有一个学期了，你告诉我你怎么读？”
伟民小声道：“我还可以复读……”
曼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腾地站起来，“复读？你早干什么去了！你以为有多少年可以让你慢慢读？”她前世便是吃了没有文化的苦，今生哪怕重来，却也因为错过了最好的读书时光，不得不辛苦的慢慢补救。可恨这小子却不知道珍惜时光！他是吃定了，家里会养着他读一辈子书不成？！
伟民咬了咬唇，突然抬起头道：“这是你不让我读的，你让我考不上大学的！你怎么知道我复读就考不上？”
见伟民倒把责任推在了自己身上，曼璐不由怒极反笑，觉得荒唐至极！
这时候顾太太和顾老太太也跟着道：“曼璐，你再给他一次机会。伟民是你弟弟，你不能不顾着他……”
“曼璐，你想想办法，你弟弟一定是要读大学的……”
弟弟不争气的反驳、母亲和奶奶的逼迫，让曼璐只觉脑中嗡嗡响成一片。她干脆对顾伟民道：“好。那我也就恶人当到底了，你的学费我一分钱都不会出了。要么你自己去挣钱考大学，要么你拿了高中毕业证就去工作。”
伟民也犟着脾气，道：“我自己挣就自己挣！我挣给你看！”这个大姊就知道拿钱说事。哼，他也不稀罕她的钱！说着，他便拿起书包就往外跑。顾太太连忙要去拦，可她年纪大了，伟民却已经是半大小子，她哪里还拦得住。
顾老太太见长孙就这么跑了，气得指着曼璐手指发颤，“曼璐……你……你要气死我啊……”她拍着大腿，气得身子发颤，紧接着两眼一翻竟是人事不知的晕了过去。
曼璐和曼桢俱是吓了一跳，赶紧把顾老太太送进了医院。
大年初一进医院，也真是作孽。顾老太太年纪大了，血压一直不稳定。这病治不好，也只能养着。医生开了降血压的药，又输了两瓶液。直到下午人才醒过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伟民，得知顾太太已经去追了，只是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便长吁短叹的流起泪来。又见曼璐关切的站在一旁，便气道：“都是你把伟民逼走的！你……你是要把这个家毁了才算完么……”
面对顾老太太的指责，曼璐苍白着脸，只觉得心寒。她到底有什么错？她对伟民苛责，难道不是恨铁不成钢，怕他将来不能自立么？为什么到最后，错的却总是她。难道就因为她是个女儿么？
到了晚上，顾太太哭哭啼啼的到医院来，说一直没有找到伟民。曼桢见母亲这个样子，便道：“要不，我去找找。”
曼璐拦住她：“你留下照顾奶奶，我去找。”反正顾老太太不愿见她，她也不必留在这里碍眼了。
她匆匆出了医院。大年初一的夜里，路上几乎没有人。想要找人反倒成了一件难事。曼璐想，顾家在上海没什么亲戚，伟民也没有地方可去，要找人还真是毫无头绪。不过她心底并不是很担心，伟民是男孩子，年纪也不算小了，总不至于被人拐了，想必是故意躲在哪个地方不让家人找到罢了。她倒希望他最好有点骨气，宁肯风餐露宿也不回家，也合该让他吃些苦头！
今日之事，真是绝了她把钱给家人的念头。她走在大街上，默默想着家人对自己的态度，越想越是伤心。信步慢走，竟也不知不觉走到了码头附近的教堂。这次，同样是凄寒的夜里，可惜教堂的彩绘窗户上却不再透着温暖的光。曼璐不死心，走过去近看，果然见教堂大门紧锁，不由得微微一怅。却在这时，忽然闻到淡淡的烟草味，不由侧过头去，就见教堂大门门柱后面的阴影里倚着一个人在抽烟。
曼璐被这猝然发现的陌生人吓得手足发僵，那人将烟掐灭，蓦然从阴影走出来，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露出一张坚毅又英俊的脸来。竟是和曼璐在这教堂里见过一面的许伯炜
许伯炜见到曼璐，也是微微一愣，随即歉意道：“对不住，我吓到你了？”
曼璐愣了下，摇了摇头，却有些尴尬，嗫嚅道：“真是巧，你也来教堂……”心底却也有些诧异，在这个本该合家团聚的夜里，为什么他也会寂寞的在外面游荡。
许伯炜看着曼璐这个样子，知她也是独自一人在夜风里彷徨。那日在圣约翰大学，他自是目睹了曼璐坦诚的一切，心中对这个身世堪怜，却又坚强独立的姑娘很有几分好感。后来又从仲煊和静姝那里知道她许多事情，尤其是得知她曾用计去找洋大班马莱救仲煊，更是觉得她聪明而善良，并不是个低俗又不堪之人。
许伯炜并不因为曼璐过去的身份而轻鄙她。他脸上挂着善意的笑容，见曼璐有些失望的望着教堂紧闭的大门，道：“你也想进去么？”
曼璐一怔，许伯炜已经冲她招了招手。曼璐不由自主的跟过去，就见许伯炜领着她绕到教堂的后面。这座教堂不算大，但后面还是有个院子用来放杂物。许伯炜一路将那些挡路的杂物放在一边，又提醒曼璐注意脚下的台阶。
许伯炜在前面一边走一边道：“我从前常来这教堂做礼拜。也是五年前的大年初一我想离家，犹豫不决，就向主许愿，若是我能趁乔神父不在的时候进到教堂里来，我就去北平，若是不能……”
曼璐以为若是不能，便自然应是打消离家的主意。哪知他却回过头，得意的一笑道：“若是不能，我就去广州。”
曼璐不由失笑。许伯炜道：“我是一定要走的。所以最后我去了北平。也幸好我去了北平，后来才有机会认识不少朋友，一起去法国留学……”
正说着，许伯炜推开一扇旧门。只听吱嘎一声，里面黑洞洞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曼璐心中一凛，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她见过她太多龌龊的人，即便许伯炜是许仲煊的兄长，她也不能十分放心。她甚至有点懊悔，自己怎么会如此没有防备之心，也许现在转身离开还来得及。哪知许伯炜却对她道：“你等一等，里面黑。”随即自己先走了进去，一片漆黑中只听得见他的脚步踏在地板上。然后是“咔”的一声，紧接着就见黑乎乎的屋子里忽然跃出一个跳动的火光来，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教堂长案上的白烛被一一点燃，两排温暖的火光跳跃，映出了圣母玛利亚悲悯的容颜，彩绘玻璃上透着绚丽的光晕。明明只是点亮蜡烛，却像是用魔法点亮了天堂。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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