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章 ...
-
曼璐自觉并不惧怕马莱，倒是深为程力夫的仗义而感动，忍不住担心道：“我倒是没事，就是……不知会不会让马莱和你结怨？”
程力夫也洒然一笑：“马莱这个洋鬼子一定会怪我，不过我也不在乎。反正，我马上就要离开华兴纺织厂了。”
见曼璐一脸惊讶，程力夫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华兴纺织厂地处英租界。因为赞助海燕剧社的缘故，我们东家也受了英国人的为难。东家待我有知遇之恩，我总不能让东家难做，就主动辞职了。等下个礼拜新的经理入职后，我与他办好交接事宜，就正式离开华兴纺织厂。”
曼璐实在没想到竟连程力夫也受到了牵连，更是觉得他这份仗义之情殊为难得。忙是连声安慰，好在像程力夫这样有能力有头脑的人，工作一定不会难找。
程力夫却犹豫了片刻，又对曼璐道：“顾小姐，我有个想法想要和你商量……其实，我们真的可以和马莱做这样一笔生意。”
曼璐一愣，程力夫身子微微前倾，面露恳切之色道：“其实，我早就已经了这个想念头。您今天来找我说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我的想法也就更清晰了一些。当然，您自然要以您的利益来考虑。不过，我还是希望您可以帮助我。我……我想自己开一家工厂。”
曼璐并不觉得意外，像他这样有能力的人是不会甘心久居人下的。“你的意思是，我们真的去内地开一家纺织厂？”
程力夫摇了摇头，“我不想做轻工业了。说实话，如今中国有抵羊、华兴这样的企业，在纺织业我们已经不用完全依赖洋货了。但是重工业呢？我们没有自己的汽车、没有自己的机床，可只有重工业才是国民经济的基础，是民族振兴的希望。做纺织，对我来说只是赚钱的事情，可是我还想在赚钱之余做点别的。所以，”他顿了顿，语气十分坚决道：“我打算开一家钢铁厂！”
曼璐对钢铁制造一窍不通。她只是意外，学纺织的程力夫竟然会想要跨领域的办钢铁厂，这想法实在有些大胆。“程经理，你说的虽然有道理，但贸然转行去做钢铁……会不会太冒险？”
程力夫神色沉稳，因为心中的思路清晰，不禁侃侃而谈起来：“说起来我虽是当了多年的纺织厂的经理，但这些年依靠更多的是管理运作一个企业的技巧，而不是专业知识。专业知识固然重要，但也不是非我不可。我有一个好朋友，是东吴大学矿冶系毕业的。我们可以聘请他为技术经理。至于办钢铁厂，除了原料就是设备最重要。但我们若是能够搭上马莱的关系，那么就可以从美国进口较好的机器。收购铁矿石和收购棉花是一样的，我们在矿区附近建厂。最后是销路，不论是基础设施建设还是民生保障，都需要钢铁。所以，销路是最不用愁的……尤其是九一八东洋人占了东北四省，东北的钢铁厂成为日占产业，为他们东洋人源源不断的制造装备。可若是我们国人自己的钢铁厂重新崛起来，那便可以为国家提供装备……”
曼璐静静听着，心里也在思量。她虽通过证券交易赚了一大笔钱，但主要还是依靠她前世的记忆，说到底还是“投机”二字，并不能成为长久之计，倒不如拿出部分钱来做正正经经的实业，踏踏实实赚钱。
她钦佩程力夫的义气，也信任他的生意头脑，便下了决定道：“如果程经理真的准备好了。我愿意出钱投资。”
程力夫大喜，立刻道：“等我把华兴的事情办完了，就计划去一趟茶陵，那边有铁矿区。茶陵在湘赣边界，我计划把厂子建在江西，这样还是离上海近一些，毕竟以后设备都要从上海港运过来……”
见程力夫内心早有章程，曼璐也更为放心。两人说定了，等程力夫去实地考察后回来给曼璐一个报告，到时候曼璐也会亲自去考察，待准备工作完成立项，便可以投钱了。眼见快到华兴纺织厂了，程力夫急匆匆下了车，曼璐则继续乘车径自去寻闫静姝。
得知马莱答应帮忙把许仲煊救出来，闫静姝又惊又喜，紧紧抱着曼璐不知有多么感激。曼璐笑着温言安慰她几句，又准备把身上的衣鞋都换下来。“还好咱们俩的身材差不多，你这一身行头可把马莱都唬住了。”为了装阔，曼璐特意穿了闫静姝的衣裳，连香水都是她提供的。
闫静姝却忙着阻止，道：“不不不，这些就当是我送给你了……不行，我还要送你新的衣服和鞋子才对！！”说着跳起来，又从衣柜里翻出一件连标签都没来得及拆的呢子大衣。
曼璐见她因为自己救了许仲煊就欢喜成这个样子，不由失笑。她虽没有大笔现金，但有股票债券傍身，并不觉得自己穷困，也不愿占她的便宜，便柔声道：“你不需要这样谢我。说起来你和仲煊才是帮了我的大忙。我从前……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若不是重生后认识他们，跟着海燕剧社到处演出，她难道真的能摆脱前世行尸走肉一般的思想？她真的能够像现在这样拥有自信的面貌？
闫静姝不明白曼璐的意思，但对她仍是十分感激，道：“顾姐姐，你也不必推辞，收下这些衣服就当是为了仲煊。马莱虽然答应了去斡旋，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仲煊放出来……若是让马莱知道顾姐姐是骗他的，不肯再救仲煊怎么办？既然要做戏，咱们就做全套！”说着拿起大衣在曼璐身上比了比，又帮她披上。
曼璐想，再跟她推辞下去也显得过于矫情了。倒还不如等事情都办妥了，再一齐还给她。眼见天色不晚，曼璐便辞了闫静姝，坐着那辆汽车准备回旅店休息。哪知眼看就要到目的地了，路上却堵了起来。曼璐见路途不远，便干脆下车步行。走了没多远，就见不远处的码头上人来人往，想来是正好有艘船靠岸了，下船的、接人的、再加上拉活儿的黄包车，全都闹哄哄聚在一处。不要说汽车了，就连人都寸步难行。
曼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随波逐流。因是穿了高跟鞋，走路颇是不便，又不知被人踩了多少下。她又气又恼，正转过头想要对身边不断拥挤的人潮一个怒视，却不防目光触到一人，顿时愣住了。
她单想着住得离家远一些，可以避免被张豫瑾撞见，却忘记了张豫瑾也许是坐船来的。
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相遇了。
港口轮船的汽笛声，亲朋相聚的欢喜声，孩童在拥挤中的哭闹声，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傍晚的码头上熙熙攘攘，人潮汹涌，天地间仿佛昏乱一片，曼璐和张豫瑾就在这混乱中四目相对。明明应该是内心翻江倒海的相遇，两人面上却都是意外与迟钝的恍惚。
于张豫瑾而言，这是他十年未见的初恋。于曼璐而言，这却是她久别重逢的伤心人。
***
两个人默然无言的从人潮中挤出来，张豫瑾一只手提着一个箱子，微微抬起，不着痕迹的护着曼璐，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不少土特产，这些本来都是打算送到顾家的。他多年没有到过上海，此次前来，未尝没有存着见曼桢一面的心思。却不曾想到，竟会这样快的见到了她。
此刻，他看着曼桢身上穿着簇新的呢子大衣，而自己身上风尘仆仆，不禁有些惘然。她似乎还是如花似玉的模样，他却已经不是青葱的少年了。
两个人沉默的走着，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所想的过去时光都好似是这码头的汽笛声，呜呜咽咽，在脑海里不停盘桓。
“真是巧，没想到刚一下船就正好遇见你。”安静了许久，还是张豫瑾先开了口。
曼璐低着头，冷风吹乱了她的卷发，她将头发别在耳后。“你怎么会坐船来？”六安到上海，应当还是坐车比较方便。其实两人都没想到，会以这样家常的方式开始对话。
张豫瑾解释道： “我本来是要到上海买一些药品的。乡下缺医少药，钱也不多，后来听说宁波有一批药，因为被海关查扣，可能会便宜卖一点，所以就先去了趟宁波。对了，我带了点年糕，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慈溪的水磨年糕。”语气里有些不经意流露了几分殷勤。他觉得曼璐和他记忆里的样子不一样了，但是又和他心底猜测的样子不一样。她身上不再有当年纯稚的气质，但也不想他以为的那样风尘。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曼璐已经没有那种迷恋了。都过去十年了，哪有人会有这样长的迷恋。即便有，他张豫瑾也不是这样的人。可刚刚看到曼璐的时候，他胸口还是有些悸动。这到底是因着那份初恋的感觉，还是因为曼璐这个人，他也分不清楚。
他看了看曼璐的侧脸，皎洁的月光映在她的娟好的面庞上，长睫微颤，格外惹人怜爱。这让他想起了当年恋爱时她娇怯的模样，想起他当年他幻想娶她做妻子时的那种甜蜜。可惜，曼璐已经做了舞女，张豫瑾突然涌起了一阵难以言说的失望和难过。
他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惘然中，曼璐却突然道：“我现在住在这里，就不送你了。”
张豫瑾这才发现两人走到了一处旅馆外面。他十分惊讶，曼璐没有住在家里，而是住在外面。他面色微变，以为曼璐是被人包养，安置在旅店里的那种金丝雀。
可曼璐的脸上没有一丝惭色。这让张豫瑾更加误会，他心底一沉，暗叹难道曼璐已经成为了那样不知廉耻的女人？
却听曼璐道：“因为你要住在家里，所以我就住到这里来了。”
张豫瑾一愣，曼璐接着道：“我想，我们已经退婚了。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终归不好。照我的本意，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但既然碰上了，又有什么法子呢。对了，奶奶还想要撮合你和曼桢。曼桢，你应该还记得吧，小时候她不喜欢你，总是给你捣乱。其实她是有男朋友的，只是奶奶更喜欢你……你说好笑不好笑，我姆妈倒是想让你我重归就好。她觉得我现在不做舞女了，你大概还会要我……”
张豫瑾被曼璐这一通言语，轰炸的一愣一愣的。先是惊讶于曼璐意欲和他保持距离的决绝，随后又慌乱得知顾老太太打算让已经有了男友的曼桢嫁给自己，再到最后，听到曼璐说她已经不做舞女了，而顾太太又想让他们复合，不禁更是心乱如麻。
他还来不及理清楚自己的想法，却听接着曼璐道：“我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了。过去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毕竟，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很幼稚，很可笑，对不对？”
张豫瑾永远不会知道，他曾用类似的话否定了前世曼桢心底最后一丝美好的念想。而今生这句话出自曼璐之口，张豫瑾却同样感到一阵无地自容。毕竟是动过真心、有过真意的感情，在自己还没有完全舍弃的时候，对方却先将它弃如敝履，这是何等的难堪。
看着张豫瑾这个样子，曼璐不觉一阵心酸，她本来还有些奚落刻薄的话想要说出口，却到此时不想再让彼此更难过。她望着他手里提着的年糕，低声道：“我小时候喜欢吃年糕，但现在不喜欢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坐船，因为你晕船，但现在你也坐了。大家都已经变了太多了。今晚，你若去了我家里，千万莫要把我妈妈和奶奶的话放在心上。她们都是老糊涂了。”
张豫瑾苦笑着道：“是。我明白。”
曼璐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无半分留恋的转身进了旅店。
张豫瑾到顾家的时候，顾太太和顾老太太都不胜欢喜，倒是曼桢有些刻意的冷淡。张豫瑾并不见怪，她既然有了男朋友当然不会受顾老太太的摆布。更何况顾老太太这种蛮不讲理，拆散有情人的做法，他也是不赞同的。
顾太太把豫瑾还是安排在了曼璐的房间。顾太太一边归置屋子，一边热情的招呼豫瑾，道：“曼璐这孩子去工作了。她现下在个什么圣什么大学工作呢！可好了！等她……不忙了，你就能见到她了……”顾太太想曼璐只靠哪一点微薄的薪水，总不可能永远住在外面，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正好能跟张豫瑾见面。
“其实，我今天已经见到曼璐了。”张豫瑾望着顾太太惊讶的面孔，淡淡一笑，“她变了很多，不过看起来还不坏。对了，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回六安。”
顾太太期期艾艾道：“这……这……这怎么这样快？”
张豫瑾环顾这间屋子，屋里的陈设还有几分曼璐的气息，可这气息也已经十分陌生了。就像曼璐说的，大家都变了。“我本来是到上海买药品的，结果提前在宁波买好了，自然也该回去了。”说
顾太太看出了张豫瑾的态度，真是说不出的失望。
第二天一早，张豫瑾果然提着行李直奔车站买了回乡的车票。这让曼桢长舒了一口气，却让顾太太和顾老太太失望的念叨了许久。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