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三章 ...
-
张豫瑾一走，曼璐就可以回家了。可曼桢在家附近的旅馆一家家找过去，都没有见到曼璐的踪影。一夜之间，海燕剧社也不再演出了。曼桢心中万分担心，就连跟沈世钧恋爱时也总是蹙着蛾眉，沈世钧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曼桢本不想说，又怕他多心，便将奶奶和母亲乱点鸳鸯谱，把大姊气走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自觉并无不可对人言的心思，何况彼此是要一起生活下去的，也不应该有所隐瞒。但沈世钧的心思还是翻起了波浪。顾家并非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她们仍然想要曼桢嫁给张豫瑾。也对，张豫瑾和顾家这样亲近，又事业成功，纵然是乡下的医院院长也比自己这个只拿着微薄薪水，整天沾着油污下工厂的工程师受人尊敬。
沈世钧心底的自卑又渐渐涌了上来。但曼桢并没有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她心不在焉的胡乱吃了午饭，便打算去华兴纺织厂打听一下姐姐的下落。只是她原本希望世钧可以陪着一起去，可他的神情却有些冷淡，托言一会儿还要去找叔惠，便婉言拒绝了。
曼桢到找到程力夫的时候，程力夫正在收拾办公室，他已经脱去了一身长衫，换了一身西式的衬衣，曼桢因此倒一时有些不敢认他。但程力夫一眼就认出了曼桢，这个女孩身上有种余勇可贾的气质，叫人过目难忘。
曼桢向程力夫说明了来意：“程经理，贸然打扰，实在抱歉。我是想来问问你，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我大姊？”
程力夫有些诧异，不明白曼桢怎么会来找自己询问曼璐的下落。
曼桢看出他的疑问，却不知该怎么解释。在她看来，程力夫是外人，她又怎么好将家里的事情告诉他。毕竟这些事情都太难堪了。
好在程力夫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笑了笑道：“那便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大姊。”说着披上外衣，拿了一些资料，领着曼桢往外去。
程力夫道：“具体她现在住在哪里，我也不甚清楚，但想必应该还是和海燕剧社的人在一起。我知道他们平日里都在圣约翰大学的思颜堂聚会，去哪里一定能找到她。”
曼桢感激不尽，两人便往圣约翰大学去，刚到了思颜堂外，就见门口有许多人冲着里面指指点点。曼桢远远听到有个男人在骂粗的声音，不禁大惊失色，连忙推开人群挤了过去，就见到祝鸿才正站在屋子里对着曼璐叫骂。
***
许仲煊在巡捕房关了两天后，终于被放了出来。
许家的雪铁龙轿车就停在法租界巡捕房的大门外，许仲煊见了还有些惴惴然，生怕车里坐着的是许总长。这次被抓，还不知父亲要如何教训他。哪知车门忽然打开，却露出一张明明分外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大哥？！”
许仲煊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随即惊喜的冲过去。“大哥，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
他看着许伯炜，更加分明的轮廓、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整个人的气质像是被淬炼过一般有一种特别的坚毅，面对自己的时候笑容中有几分赞许和欣慰。
“小跟屁虫！”
听到这个外号，许仲煊再没有怀疑：这真的是大哥！便激动的与兄长抱在一起。
年少时他就是兄长的跟屁虫。八/九岁的时候，许伯炜去偷邻居的石榴，他在下面放风。十三四岁的时候，许伯炜给女生写情书，他偷偷帮忙送过去。等到许伯炜十八/九岁，跟父亲顶撞的时候，他也是站在兄长这一边，把父亲气得用绅士杖痛打兄弟二人。他从小临许伯炜当年写过的字帖；学的第一首新体诗，是许伯炜给他念的鲁迅的《人与时》；读的第一本英文书，是许伯炜送给他的《The Liberation of Mankind》①；看得第一份新刊是许伯炜当年投稿的《新青年》。
从小到大，他都跟在许伯炜身后做他的跟屁虫。可是五年前，兄长却丢下他一个人走了，他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
许伯炜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好了，回家去吧。”
许仲煊点点头，跟着坐进轿车里，欢喜道：“爸让你回家了？”
许伯炜笑了笑，“爸不在家。”
许仲煊想，家里只有母亲，母亲身体羸弱，只要用眼泪一定能留得住大哥。况且，父亲真的不想念大哥么？那可不见得，父亲交代过管家大哥的房间要时时洒扫，大概也是期待着哪一天他就回来了。如此想来，他不禁放心起来。也许今年又可以过一个团圆年了！
轿车开进许公馆，许太太被下人搀扶着站在小洋楼的门口迎着。见两个儿子俱是好端端的从汽车里下来，顿时泪如雨下。
“妈，我回来了。”许仲煊快步走上去扶住许太太，许太太看了眼小儿子，立刻又把目光转向长子。许伯炜站在车边本来还有些犹豫，看到老了许多的母亲，还是忍不住走上去和弟弟一起扶着许太太进了屋。
许太太本来有好多话想说，但她怕迫得太紧，会再把长子逼跑。况且伯炜已经长得这么大、这么高了，再没有一丝少年气，而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堂堂的男子汉，不再是记忆里的那个孩子了。许太太倒觉得生分了许多，很多想要教育的话也说不出口，心里只余慨叹。
“这次多亏了你大哥帮你疏通关系，才让你这么快出来。你爸爸去南京了，到现在都不知道你被抓进去的事情。你啊，这回是真的知道怕了吧？”对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小儿子，许太太却是又气又爱，言语也更加随意。
许仲煊刚从巡捕房出来就知道是法国驻华大使吩咐放人的，他那时还以为是靠了父亲的关系，竟不曾想是大哥的缘故，又惊又喜，道：“大哥。是你去找的法国大使？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
许伯炜轻描淡写道：“我当年是先去了北京，在燕京大学读了半年后就跟同学一起去法国留学。后来又在英国呆了两年半。”当年他离家出走，身上几乎没有带钱，竟能够自己去留学，这其中的艰辛简直是难以想象。
许太太忍不住问道：“你哪里有钱去出国？”
许仲煊却对兄长的崇拜更高了一层，“是勤工俭学么？我也有这个打算。大哥，你以前说过男儿当自立，可惜我都二十岁了还不能一切全依仗自己。”
许太太深恐小儿子也跟着要闹离家，心里倒有点怨怪长子了。不禁对许伯炜抱怨道：“ 你爸爸当年不是也说过要送你出去的？好端端的送你留学你不去，非要自己讨辛苦！”
许伯炜淡淡道：“当年，爸爸想让我出国去读经济、金融，可这些都不是我想学的。”
许仲煊深以为然，“大哥说的是，本来我去年还是读的金融，今年也已经转到化工系了。虽然金融并不是全无作用，但国家正是存亡之际，靠这些个投机的东西谈何经世济民。大哥，你学的是什么？”
许伯炜看了眼母亲，想这件事势必是瞒不了家里的，便道：“我先去法国圣西尔军校②读了两年，后来又去英国的克兰韦尔空军学院③当了飞行员。”
许太太一愣，“你……你这是去当兵了？！还是去做洋人的兵？你这孩子，你难道不知道那句‘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话么！咱们这样的家庭，你怎么能去当兵……”许太太几乎要哭出来，对长子归家的欢喜也顿时变成了失望。
见母亲反应这么大，许伯炜眼中流露出几分无奈。母子三人谈话的气氛顿时变得愈加凝滞起来。
这时，管家突然来报，说是邱太太来了。这位邱太太是许太太的牌友，因着打牌的关系，常来许公馆做客。她有个二十多岁、小姑独处的女儿。也不知这位邱太太是如何想的，竟是打上了许仲煊的主意。
幸好许太太因为更中意闫静姝，对婚事并不松口，但这位邱太太却十分会磨人。见她又来了，许仲煊更加烦躁，又为了避免母亲对兄长的指责，转头跟许伯炜岔开话题道：“我可不想见她。大哥，咱们出去吧。我和静姝一起组织了一个话剧社。你想必还没有见过……”
两人正要往客厅外走，就听到邱太太尖锐刺耳的声音从玄关哪里传来：“不得了啦！不得了啦！许太太，你家仲煊被拆白相的人盯上啦！”她穿着深褐色的貂皮大衣，肥硕的身躯像个大木桶一样横冲直撞，正好与许家兄弟打了个照面。
邱太太不认得许伯炜，见到许仲煊也不在乎他脸上的厌恶神情。只是她身躯肥大，顿时将路堵得严实。只听那邱太太扯着嗓子对许太太道：“许太太，你们家仲煊这么好的孩子可要看牢了。这世道有些女人真是不知廉耻哟。你猜我昨天在花旗银行对面的绿厅俱乐部打牌的时候看到什么了？看到一个女人骗了闫小姐的衣裳，去勾搭洋大班！我绝对不会认错的，那件短斗篷是北京路那家罗宋裁缝店做的，当初逛街的时候，我家阿敏就看中了，结果那罗宋老头非说已经定给闫小姐了，就是不肯卖给我家阿敏。现在到好啦，竟然便宜那种女人了。要我说闫小姐就是年轻不知事，小姑娘家家的太单纯了。不像我家阿敏，只年长了两三岁，但是人就懂事多了。绝对不会被这种不要脸的女人骗的！”
这邱太太胡言乱语，说话毫无章法，许太太也有点厌烦，许仲煊更是低声冷淡道：“静姝愿意把衣服给谁就给谁，哪轮得到你这长舌妇多管。”
邱太太鼓着脸，气道：“哎哟，许二少你这话也太没礼貌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你晓得那个女人是谁？那个女人我见过的啊，就是和你还有闫小姐一起办剧社，帮你们化妆的那个老女人！我就说呢，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会这样大年纪都没有结婚。要不是当时和我一起打牌的一个姓祝的眼尖，认出她来。我都不晓得她竟然是个私/娼！私/娼啊！许太太，你家仲煊怎么能和这样的女人混在一起，真是要命啊！”
许仲煊虽不知曼璐去找马莱的事情，但听邱太太的言语指的就是她，不禁大怒。“你胡说！这不可能！”他根本不相信，还只当是这位邱太太为了嫁女儿而胡乱污蔑人。
许太太却是大惊失色，许仲煊是她宝贝的小儿子，可不能被那样的女人给勾引了，忙追问道：“邱太太，你说的是真的？！”
邱太太哼道：“当然是真的！证券所的那个王老板，许太太晓得吧，他手下一个小瘪三叫祝鸿才，昨天陪我在绿厅俱乐部打牌。我当时一晃神看到闫小姐那件裘皮斗篷就吓了一跳，后来那个祝鸿才就凑过来跟我一起看，他一眼就认出来啦！说这个女人叫顾曼璐，最早是在百丽厅当舞女的，家里穷的很，所以到处去拆白相，吃男人。前两年被王老板甩了，本来还要勾搭这个祝鸿才的，结果祝鸿才都嫌弃她。许太太，你看看，我当真是一片好心的……”
许仲煊不禁恍惚起来，他记得曼璐和自己说起过。说家里太穷，有个姐姐不得已做了舞女，怎么又会是这样？不可能！一定是这个长舌妇胡说的！他这一年来与曼璐相处，只觉得她即好学又勤恳。她若是那种故意勾引男人的女人，自己最初也是被她吸引过的，可是她一点那样的意思都没有。知道自己和闫静姝恋爱，反而十分祝福。曼璐绝对不会是那样的女人！
邱太太见许仲煊气得额上青筋直跳，又接着道：“许二少，你要是不信。咱们现在就去找她当面对质。说起来，那个祝鸿才倒是个正经人，还说要去替你教训她呢！咱们现在过去，瞧他怎么戳穿那个狐狸精！”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十三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