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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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许仲煊被捕，曼璐也十分惊讶，海燕剧社虽然颇有些激进，但一向安全，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剧社里的两位骨干成员家世雄厚，许仲煊是交通总长的次子，闫静姝也是储蓄银行行长的女儿，黑白两道谁敢不给这两家面子。
哪知闫静姝这次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这次真是出大事了。抓他的不是国民政府的人，是法租界的洋大人！”
曼璐更惊讶了，“为什么法国人要抓他？”
原来还是在他们演的话剧出了问题。他们的剧目接连在上海的各个厂区附近演出，觉醒了大量贫下劳工的思想，近来许多外资工厂闹起了纠纷，工人不好管理，便耽误了生产，洋大人们自然也把怒火直指海燕剧社。更叫闫静姝着急的是，许总长近来为了重启修路计划，正在和法国人商谈招标的事宜，这个时候出这档子事情怕是更加难以解决。而自己的父亲是做银钱掮客的，讲的就是和气生财，也绝不肯轻易得罪法国人。
剧社里大部分人都是未出社会的学生，如今出了大事也是惶惶然。曼璐年纪最大，平日里行事间像个大姐姐，他们便将她当做了主心骨。可曼璐得知这件事情，不由心底苦笑。连他们都这些背景雄厚的学生都没有办法，她又有什么力量呢？
闫静姝一颗心挂在许仲煊身上，焦急得流下泪来。曼璐只能宽言安慰，她想了想道：“大家再想一想，有没有认识的人能够去跟法国人交涉一番么？”
闫静姝道：“我舅舅是做卷烟代理的，许是能够跟法租界公董局的局长说上几句话。可是，他现在人在香港，要等他回上海，只怕要五天以后了……”
突然有个女学生道：“我倒是知道有人帮得了忙——花旗银行的洋大班，史蒂夫·马莱。他虽然是美国人，但因为业务的缘故，在各国租界一向很吃得开，听说他与法捕房的警务总监关系很好。不过这人也刁钻的很，无利不起早，利益不够大，他是不会轻易帮忙的。”
闫静姝灰心道：“我也知道这个人。可是怕不成。如今华行和洋行竞争激烈，我父亲的储蓄银行去年刚抢了花旗的几个大客户，他是一定不会搭理我的。”如今不仅国货在与洋货竞争，华行也一直在努力挖洋行的客户。
那个女学生倒也是聪明人，想了个主意道：“他既然被抢了客户，那我们便送他几个客户给他就是。大家凑点钱，都存到花旗银行去。我们当了花旗银行的大客户，看他敢不给我们面子？”剧社里的几个富裕学生每月零用不少，凑在一起倒当真会是笔不小的数目。只是这要各人出钱，便有人萌生了几分退意。
闫静姝的父亲是银行家，关于银行的内情懂得更多，苦笑道：“花旗银行可比寻常的华行大多啦，哪是咱们的一点零用就能打动他的。再说，若要请动马莱，总要把钱稳定的存在那里，可不能把钱先存了，过两天就再取出来。更何况，若是被人知道我这个储蓄银行行长的女儿把钱存在洋行里，一定会拖累到我爸爸的。”办银行讲的就是一个信用，若是连行长的千金都不敢把钱存到华行去，谁还敢往华行存钱。这事情说小了，会造成华行的声誉风险，说大了甚至可能引起挤兑风波。闫静姝虽然救人心切，也不敢冒这个风险。
曼璐想了想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找那个马莱先生探探口气吧。”
闫静姝心中焦急许仲煊的安危，立刻打电话去车行租了一辆汽车。她对曼璐道：“我家里的车想必花旗银行的人都认得。以前家里办舞会的时候，马莱也曾经见过我，顾姐姐……”她拉着曼璐的手，哽咽道：“这次能不能麻烦你去帮我见见马莱……”
曼璐思考了一会儿，对闫静姝道，“我现下有个主意，不过还需要一个人帮我，咱们叫了车先去一趟华兴纺织厂。”
闫静姝诧异道：“你是想要找程经理？程经理能帮我们么？”
曼璐苦笑道，“存钱这个法子是不行的，我只能试一试另一个方法。”
下午时分，曼璐与程力夫一起坐着福特轿车到了花旗银行。门童见这是一辆最时新型号的豪车，连忙迎了上来。
在办公室里办公的马莱很快接到秘书的电话，说有一位客户想要商谈一件生意。马莱不疑有他，他的秘书是个精明的女士，如果不是非富即贵的人，是不会贸然来打扰他的。作为花旗银行的大班，若是每个客户都轻易能见到他，那也太掉价了。
于是当曼璐进来的时候，马莱很快的打量了她一眼。这位漂亮的中国女士烫着蓬松的卷发，穿着纤侬合身的丝绸旗袍。若是他没认错，这当是年初鸿翔时装在静安寺路开时装发布会时，大明星胡蝶穿的那一款。她在旗袍外面还披着一件裘皮短斗篷，这种款式如今只有罗宋人的店会做，脚下还踩着一双香奈儿高跟鞋，手上亦提着最时髦的手链钱包，隐约能闻到她身上香奈儿香水的味道，很是一副富贵气派。再看到她身后跟着的是华兴纺织厂的程经理，他就更放心了几分。这位程经理为人颇是精明可靠，年纪轻轻的做了华兴毛纺厂的经理，仅仅三五年已是大有起色。不过这位程经理一向喜欢与华行打交道，倒想不到会主动找到花旗来。
“程经理，真是稀客！”在华多年的马莱已经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因为不认识曼璐，便先热情的与程力夫握了握手。
程力夫也挂起和善可亲的笑容，“马莱先生，我这是有事相求，不得不登门拜访，请您帮忙了。”
马莱笑道：“生意事先不谈，程先生竟都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美丽的小姐么？”说着快步走上前，很是优雅的行了个西方的吻手礼。
曼璐颇是倨傲的受了，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她早年做交际花，倒也练就了一副装腔作势的本事。反而让马莱更觉得这位东方女士的气质高贵不可言，连忙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程力夫殷勤的介绍道：“马莱先生，这位是顾女士，我此次是来做一个中间人介绍她与您认识的。事情是这样的，顾女士有一笔生意，希望得到花旗银行的帮助。”
马莱请自己的秘书给曼璐倒了一杯水晶山咖啡，又先递给程力夫一支雪茄，随后自己也叼了一根，诧异道：“不知道顾女士要做什么生意？”他最初看到曼璐的时候，也猜测过她的身份。从她的年纪和打扮来看，他以为她也许是一位富豪的遗孀，想要把死去丈夫的遗产存在花旗。如今花旗这样的客户并不少，花旗银行保管这些价值连.城的遗产，而客户则需要支付一笔昂贵的保管费。那些财富都藏在这座大厦的地库里，除了每日四台德国抽湿机需要日夜不停的运作，并几个保卫人员，几乎不需要什么成本。所以他原本以为这是一桩十分简单的生意，他实在没想到这位顾女士竟是一位做生意的商人。在如今的中国，女企业家还是极为少有的。
果然，曼璐开口道：“马莱先生，我此次前来，是想向花旗银行贷一笔款的。”
这就是曼璐想到的办法。一年多来的自学让她对于金融业有了更深的认识。她深知，作为一家银行，少数的个人客户是难以引起重视的，但若是企业客户，地位便不一样了。而存钱的又怎么比得上贷款的客户重要？存款虽然是银行资本的来源，但只有贷款客户的利益是与银行绑在一起的，只要让马莱上钩，不怕他不肯帮忙。
曼璐道：“我计划在内地开纺纱厂，但这需要一笔资金。我并非没有钱，只是我的资金大部分都投进债券和股票里了。所以，我希望可以将这些证券凭证作为抵押，向花旗银行贷一笔款。”说着，她从手包里取出那些证券凭证放在了马莱的办公桌上。
马莱伸手将这些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凭证拿过来，却没有打开看，而是眯着深绿色的眼睛，很冷静的道：“顾女士要在内地开纺纱厂？这可不是个好主意。为什么不在上海开？”
曼璐不紧不慢道：“是的。我计划在内地开厂。这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来如今上海市场饱和，东洋货、欧美货还有诸如华兴、抵羊等国货已经有自己牢固的市场份额。我的厂子想要杀入这片地盘已是大为不易，我又何必再来凑这个热闹，倒不如去内地开拓市场。二来，上海虽然繁华、港运便利，但一二八①实在把我打怕了。我想到内地去开厂也会安全一些。”
这两个理由没什么问题，但马莱还是不看好。他虽不做生意，但做了多年洋行大班，头脑仍是十分敏捷。“虽是如此，但成本可不见得合算，不知道顾女士有没有具体计算过？”
曼璐颔首道：“当然计算过，马莱先生莫不是以为我是来跟你开空头支票的。”她目光扫了一下，桌上有个计算器，可惜她不会用。不过马莱很敏锐的注意到了这点，含笑从抽屉里取了一个算盘交给曼璐。花旗需要吸引中国客户，但中国商人都习惯用这个东西，他也不得不备着。
曼璐笑着接过算盘。说来这珠算的本领还是当年她在中学学的，好在小时候学东西更不容易忘。曼璐一手拨弄算盘，一边道：“关于成本，我是这样算的。我从程经理那里得到消息，湖北有一家纺纱厂因为罢工的缘故打算出售，那爿厂子有六七千纱锭，算上厂房，大概可以以25万的价格买下来。我打算走低端路线，直接从内地直接收购棉花，市场也主要以内地的乡镇农村为主。这样一来，原材料和成品的运输费可以省下……”
程力夫立刻接口道：“大约可以省下三成。”具体的数字，曼璐不是很懂，这就需要程力夫的帮助。而且从他口中说出来，也会让马莱觉得更为可信。
曼璐点点头，接着道：“再来，还有一个地区差价可以赚。北方的棉花能够比安徽湖北压得更低一点，但是因为竞争少的缘故，价格反而可以开的高一点，这样利润大约又可以有所提高……”
“北方的利润大约可以比南方高个四成，平均下来利润可以高两成。”程力夫补充道。
“为了避免劳工罢工，我计划把技术工人的工资提高一成。这样也容易招到技术娴熟的工人。不管怎么算，这笔生意都是合算的，你说是不是，马莱先生？”曼璐抬起头，直直看向马莱。
马莱叼着雪茄，紧锁眉头，“电从哪里来？”
曼璐道：“我们已经考察过了，那边有个煤矿。”反正一切都是虚构的，怎么说都行。
马莱仍是不松口，但他的双眸透露出来的眼神，显然是被曼璐说的有些意动了。“听说内地土匪横行，治安可远不如上海。”
曼璐笑道，“这就是我选择花旗而非华行的原因。”她将算盘推回给马莱，“我希望花旗给我一笔贷款，我将这些股票和债券作为抵押，同时愿意送给花旗三成的股份。”
竟有这样的好事？马莱两指捏着雪茄颇是意外。只听曼璐解释道：“这样我的纺纱厂就不是单纯的中资企业，而是合资企业，花旗可以驻派一位行员，作为管理代表，出席一些场面。待将来厂子盈利走上正轨，每年除享受分红外，还可以得到几万块钱的手续费。我想，有花旗注资，内地的土匪也是不敢打我们的主意了。马莱先生不如也用算盘算一算，这是否合算？”
马莱朗声大笑，没有回答，而是打开了曼璐刚刚给他的证券凭证。这里面都是曼璐凭借上一世的记忆，购买的股票和债券，其中关于启新洋灰厂搬迁的消息已经传出，公司的股票价格扶摇直上。这些凭证的价格已经有近三十万，马莱觉得这笔生意大有可为，便道：“我还需要顾女士为我提供具体的可行性报告，同时，我们还要去湖北那家纱厂实地考察一下。”
曼璐点点头，“可以，报告我会尽快给你。不过……在内地建厂最大的问题还是交通。”她面露几分难色，苦笑道：“不瞒你说，我本来是想去华行借钱的，但是他们拒绝了。因为据他们得到的消息，昨天晚上交通总长的次子被法捕房逮捕了，而许总长正在与法国人谈铁路招标的事情，我想这很可能会使我们的计划夭折……”
马莱毫不在意的点点头，“这件事情我可以帮助斡旋。”他十分有心完成这笔生意，花旗银行开拓中国客户的进程并不顺利，如果他一直不能有所作为，美国总部很可能会撤换他。而曼璐给他开出的条件又太可观了，他实在忍不住心动。
见目的达到，曼璐和程力夫对视一眼，俱都露出了微笑。
待两人出了花旗银行，重新坐进福特车里，程力夫才笑道：“顾小姐的胆子真大，不怕马莱竹篮打水一场空后来找你的麻烦？”
曼璐耸了耸肩膀，“他还没有给我贷款，所以这些股票和债券我过两天还可以去套现，等拿到现金我就存进花旗银行，难道他会跟这三十万的存款过不去？”
事情如此顺利，她自己也不禁感到一阵志得意满。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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