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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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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是出生于春天的。
当然,精灵一族并不拘泥于名字与本人的实在联系,正如我的父亲欧瑞菲尔所说,名字并非映射我们面貌的镜子,而是一些更为诗意的存在。
诗意?那时年幼的我更愿意盯着父亲的酒杯,才不愿费脑筋去思考一些超越我年龄的问题呢。但我仍然非常乐意在父亲开口之时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在我心中,父亲除了是最值得尊敬的英勇战士外,还是最好的故事讲述者,因着在他口中出现的并非太过久远已经逝去的传说,而是仍然存在的现实。
他为我讲述的首个故事,便是我名字的由来。
瑟兰迪尔,蓬勃之春——这个名字应当是先于我本人而存在的。那年,我们伟大的国王庭葛听从了王后梅丽安的建议,聘请了技艺卓绝的诺格林人修葺更为坚固雄伟的宫殿。当诺格林人在地底越掘越深,繁复的工程已趋近完成时,作为庭葛陛下的大臣之一,我的父亲也有幸受邀前去一同参观。那时,在诺格林人的斧子与锤子激起的声响之间,精灵更为纤细柔和的双手才刚刚加入进去。父亲后来曾说过,你永远无法让精灵与诺格林人心平气和地在一首曲子里达成共识,然而彼时他们的确是在共同谱写同一首壮丽辉煌之曲。这首歌将由他们的友谊开始,一直唱至这份友谊终结之日。
而父亲有幸成为见证这段华丽篇章之初的一员,他称之为最宝贵美好的回忆之一。我能理解父亲的心情,后世之人所见的是已经铸成的伟迹,它已成事实,每日都以同样的辉煌姿态迎接拥抱它的子民,然而最初那些激动人心的过程却再也不可能被重复了,我也只能从父亲口中遥遥瞻仰它那雄伟的姿态。
在辛达精灵与诺格林人完全决裂之前,父亲总是乐此不疲地复述着那些深深震撼过他的景象。你能想象吗,瑟兰迪尔,父亲会这样感叹道,在那之前地底所有的意义于我们精灵来说不过是埋葬与吞噬。
然后,我便在父亲的话中看到了辛勤工作的诺格林人与精灵,他们的身影和谐地穿梭交织,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往后也再不可能重现的瑰丽奇景。诺格林人在山洞顶端凿出一些豁口,精灵们再在岩壁石柱上细细雕琢,被引入的星光折射穿行,最后竟在大殿之中的地板上印出描述梵拉创世故事的图画光影;诺格林人将每一面石墙都凿得平滑光整,就像他们所崇尚的雄壮歌谣般的炙热,精灵们再将繁花、飞鸟与野兽细细镌刻,倾注了他们所喜爱的平和与温婉之音;诺格林人将宝石打造雕琢成难以想象的美丽形状,再交由精灵手中,将庭葛陛下对于维林诺双圣树的记忆完美地描摹于王座之上。
父亲说过,百花齐放、鸟兽穿行、绿林复苏的蓬勃之景并不难见,每当爱尔贝蕾斯夫人的星辰移动到一定位置时,这样的春天便会到来。然而星辰不会停止移行的轨迹,春天也总会结束。
唯有明霓国斯,辛达精灵与诺格林人共同铸造的辉煌成就,灰袍精灵王庭葛与其子民最幸福的安居之所,大海东方有史以来最令人叹为观止的精灵殿堂,唯这里的春天永远停驻于蓬勃之境。
于是,被深深震撼和感动的父亲,当天回到家里时便握紧我母亲的手,激动地说道:“若我们将来有儿子,一定叫他‘瑟兰迪尔’。”
所以我对明霓国斯的爱,一开始便因着父亲的祝福与希望而深深镌刻。以至于在我童年里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对竖琴与歌谣显示出了大过对宝剑的兴趣。毕竟在和平快乐的年代,精灵的歌声总是日夜交替着永不结束,普通人也难免受到感染,更何况我根本是有心为之。我甚至像个傻瓜一样老跟在诗人戴隆身后,希望他可以拨动怀中竖琴唱出些惊世绝曲。
可是被公认拥有最美妙歌喉与诗意才情的戴隆,那个时候一门心思都在追求国王与王后的独女露西安公主,也不怕会惹起庭葛陛下的不悦,就像我追着他那样追着公主到处跑。那些情情爱爱之歌有一天终于令我止了步,望着傻瓜戴隆的背影,我既懊恼又失望,难道就不能有一首更像样的曲子吗?
当晚,母亲一如往常替我梳理金发时,笑着问道:“你这些天都在忙什么,小春天?”
我很喜欢这个亲昵的称呼,通常母亲每天都会挂在嘴边,而父亲只在喝醉时才会这样唤我。母亲温暖的双手抚在我耳侧时我开始大肆讨伐戴隆的几大罪状。
当时我究竟把戴隆描述得有多坏,现在已回想不起,只记得一向温柔安静的母亲也被我稚嫩的童音引得几欲捧腹。
“如果你想要一首颂扬明霓国斯之美的歌谣,你大可自己学着完成。”最后母亲将我耳后的发辫全部解开,并用银梳轻轻穿行而过。
我必须得承认,虽然我对音律有着说不出的喜爱,我的天赋却仍然在与我身份更为匹配的刀剑上。这点父亲也指出过并相当高兴,如果他的儿子长大后也像戴隆一样怀抱竖琴而非手握刀剑想必会令他相当失望。况且,一首足以匹配明霓国斯的歌谣,必定也与明霓国斯本身一样伟大,我自问可做不来那样伟大的事,否则我也不必把希望寄托在戴隆身上了。
然后我感到疑惑了:“为什么鲜少有人唱起明霓国斯呢,Nana?比起我们现在所处的美丽居所,为什么歌者更愿意唱起梵拉、双圣树又或者是更多遥远的事与遥远的人?”
“因为明霓国斯本身就是那首最完美的歌谣啊,并且它如今仍在唱响。”
当年母亲附在耳边的回答,并未在幼小的我心中引起过多的涟漪。她活得比我长,深知阿尔达世界的变迁规律,而彼时尚如此年幼的我,还要夸过很长一段距离才能在思维赶上这个世界的节奏之时感到疲惫与无奈。
我十岁那年获得的礼物分别是来自父亲的一对双刀与来自母亲的一架竖琴。它们都精巧无比,与我小小的身形完美匹配。我并未看见横亘在这两件截然不同的礼物中的分水岭,对我来说它们都源自至亲的爱,而我既愿意在阳光下笨拙地举刀模仿父亲的脚步,也那样喜爱在星辉的映衬下试探着拨弄琴弦附和母亲温柔的絮语。
事实证明我低估了琴弦的力量。尚未开锋的适用于孩童的刀剑更多的意义在于玩乐,而看似安静的琴弦却蕴含着极大的考验。我还仅仅只是试探,就已经将手指摸出了血泡。原来诸如此类美好之物,也能给人带去清晰的痛苦。
母亲告诉我说,苦与乐是并存的。她像许多母亲那样只是笑着如此说道,并非希望自己的孩子即刻明白,就好像父亲为我展现那些时间长河中数不清的华美篇章一样,她为我指出迷雾森林中的一角,期待我终有一天自己迈出脚步去探索发掘其中的奥秘。
“那么眀霓国斯呢?”我捧着磨破的手指问。它成就了我的名字,它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
“它也一样。”母亲当时的笑容在我如今回想起来,仍然宛若雾霭中的微光一般迷惘朦胧。
母亲所揭示的真理很快应现。我所期盼的眀霓国斯的歌谣,首次编织而成竟是在战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