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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立诺间,生死同[三] ...


  •   “出了吴郡这条官道,你向西行……途中能遇上来接引的人……”

      “我与月英已说了……她知此事……”

      “我知道,你放心罢。我清醒着,咱们在往回走。”

      “……莫哭,子龙的伤,不妨害……”

      “我没哭,开始下雨了。”

      “是子龙无能……”

      “你杀了多少人?”

      “……不过百人……”

      “我连一百只鸡都没杀过。”

      这一路上,赵云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他只一旦说话,吴邪便忙不迭的接上话茬,生怕他这句说完就又晕过去了。这样颠颠簸簸一路,吴邪说的声音嘶哑,两眼发黑。还要不时停下来给他喂水擦药,试他的体温。他原来常年在野外下斗,对于长在山中解毒清热的草药也认识几样,在路边看到了,便下马去采来塞进口中嚼碎,再敷在他背后的箭伤上。所幸的是赵云身体底子极好,这样的一路折腾也未发热,这倒令吴邪松了口气。走到夷陵时,他心力俱疲,水袋亦已是干了。那偌大刻着‘夷陵’二字的石碑旁他四下寻不见水源处。吴邪回头看了看赵云发白干裂的嘴唇,毫无犹豫的抽刀划破自己手腕,引血滴入他口中。然后用扯下布条简单扎一下伤口,再继续向前走。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整个人神智都已是浑噩的了,只是出自一个本能——他不想死,更不想让赵云死。就像赵云那时说的,吴邪此刻只完全是凭着一口气,撑着一口气,在往前走。

      他们的马踏入汉中地界时赵云又一次醒转,这次他的状况却比之前都好。他抬起手搭着吴邪肩膀,轻唤了他一声。吴邪转头时看到他嘴唇上的黑紫已经消散殆尽,只是脸色依然苍白,他干了几日的眼窝瞬间又有些发潮。平心而论,这一路来他也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却没想到真的解了他的毒。这几日滴水不沾,他的喉咙已沙哑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赵云笑了笑,嘴唇一咧,一滴血珠顺着他的唇滚落下来。

      赵云摇了摇头,他伸出手来抹去吴邪唇上的血,牵过对方手里的缰绳。吴邪看他清醒过来,绷紧的身子猛地一松,他手心的伤早将那缰绳绞透了血,此时皮肉都已粘连在一块。赵云刚将它从他手中抽出,他突然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一样,身子一软,跌落下马。

      黄月英站在营帐前,翘首向远方望去。今日是孔明与她十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今日若赵云仍不回来,那他私自离营杀入东吴之事就会大白于蜀汉。到时候不管是谁,纵有心相护,只怕也是无能为力。她心中焦急如火烙,每隔一炷香的时辰就去外面望一望,却始终看不到那二人归来的身影。

      傍晚时诸葛孔明从刘备军帐里回来。他看着黄月英倚在桌边茶饭不思,形容憔悴的模样,也是长叹口气,坐下身来伸怀揽着她道:“我本以为十日之期已足,没想到这一招还是算漏。”

      黄月英双眼盈满红色血丝,她抬头看着孔明,哑声道:“不能再押一日么?只需一日,说不定他们便回来了罢。”

      “你当我不心疼自己徒弟?”孔明沉声道:“此事主公其实早知,他压下不言,只不过是在等我给他一个交代罢了。君王毕竟耐心有限,明日与他挑明,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再拖下去……”

      他未明言,但黄月英心中却早已明白。她不敢再言,只是又添了一根灯芯,将烛火拨的更亮了些。

      临近深夜,远方迟迟没有音讯,军营各处烛火渐熄。明镜高悬空中,夜色如水薄凉。

      黄月英褪去外衫卧在榻上心事重重,待孔明在灯前读完书吹熄烛火,正要睡下,突然听到帐外传来喧嚣之声。孔明猛地长身而起,对外清朗喝道:“帐外军中何事喧哗!”

      有将士端了灯台从帐外高声回禀:“军师!赵将军回来了!”

      黄月英闻言便直接跃下了榻,不等孔明说话,她撩开帐子越过他跑了出去。衣衫凌乱的模样竟是把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诸葛亮见状哭笑不得的把她拉了回来:“人都回来了,着什么急!回去穿了衣服再出来。我先去看看。”说罢他对那执灯来禀的人道:“你先将他二人带去最近的一处营帐,待我这便过去。”

      赵云在张翼德搀扶一下一步一步迈进帐内,就近找了个榻子靠着,眼睛却目不交睫的望着另一侧昏迷中的吴邪。那时他刚从吴邪手里取过缰绳,那人便昏迷过去摔下了马,任他之后怎么叫也毫无声息。赵云登时骇然,不顾自己重伤的行况硬打起精神快马加鞭赶回益州,身上的伤不知又被震裂几处。等见到眼前灯火通明的军帐之列时,饶是他也有些吃撑不住,心神一懈,险些也一头栽倒下去。

      那半路上遇到的来接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赵统。他那时看见赵云满身银甲浴血,怀中还抱着另一个血人时已是吓了一跳。等他看清赵云怀里的吴邪已是只有进气没有出气,更是惊骇万分,不敢耽搁,将吴邪抱上他的马一路疾驰回军中。此时赵伯纪抱着昏迷吴邪一路大步跑进房内,路上鲜血淋漓落了满地。他刚把吴邪放下,连擦一下满手血的时间尚没有,又跑出去喊人。

      他们前脚刚迈进来,就看黄月英与诸葛亮匆匆赶来。孔明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便转头向吴邪那边走去。赵云仰头解了自己盔甲,任周围人为他冲洗伤口,一双眼始终盯着吴邪的方向。黄月英急步过来为他把了脉,松口气道都只是外伤,又招了几人来为他上药,自己也围到吴邪榻边去了。

      张翼德在他旁边站着,须眉虬结着,也是一脸担忧。赵云取过桌边茶壶呷了一口,吐到地上,一片殷红。张飞误以为是他吐的血,忙要招人过来,被赵云拦了。一路上他在半昏半醒之间模糊感觉到有人往自己口中喂血,却不知是否是自己在发梦,这一下冲出满口的血,他便明了了。

      赵云伸出二指揉了揉自己额头,英气的眉拧在了一起。此刻他看着吴邪,只觉那令人看了也是心神巨震的满背箭伤也不痛了,心里却泛出苦来。

      偏偏躺在榻上那人还不知道他这一动不动已经将赵将军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吴邪正在做梦。

      说是梦兴许不准确,在这之前,那就是他所生活的世界。和前几次只梦见胖子和小哥不同,这次他看到自己站在自家的古董店门前,店外烈日炎炎,草长莺飞,阳光明媚,微风拂过,一派静谧美好的春景。

      他往前走了两步,推开古董店的门。居于正堂的王盟趴在那张偌大的古董桌上打瞌睡,鼾声均匀悠长。架子上的古董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想来是多日没有清扫过了。吴邪用手抹了一把,笑骂了懒蛋,然后绕开王盟,向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

      推开那扇两年多不曾踏入的房门,吴邪看到与楼下落了灰的古董架不同,自己的房间倒是收拾的一尘不染,井井有条。只是似乎太久没有人搬进来,少了丝人气儿。吴邪打开自己的抽屉,昔日的拓本还整齐的摆放在里面,一切都与自己离开之前如出一辙。

      离开之前?

      这四个字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他是离开了这里去做什么事了吗?他是去做什么了?吴邪站在原地,绞尽脑汁想了半晌,脑中却只有一片空白。

      他将抽屉合上,转身下了楼,推开门,走了出去。王盟仍然在睡,全然不知他曾经回来过。外面阳光刺得他一阵一阵的眩晕,吴邪蹲下身去抱住头,只觉得双眼发黑,一转眼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朦胧间吴邪觉得意识似乎又有些清醒,他的口鼻中被灌入许多气味强烈的汤药,身体各处泛着酸麻疼痛。恶心感和疼痛感催促着他睁开眼睛,而他却只感到疲惫,抗拒着醒来,只想这样无休止的长睡下去。让身体和心中都空空如也,他也乐得轻松。

      只是当他沉浮在那惬意的感觉中时,却猛然间看到在那一片空茫的尽头,是一个男人悲伤的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立诺间,生死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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