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立诺间，生死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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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分不清身后追赶他们的到底有多少人，只是那喊杀声不带战鼓，却震得地面隆隆作响。吴邪心想周瑜这回真是动了真格的大阵仗，他没想到这个男人原来这么狠——周瑜甚至考虑到了如果采用埋伏伏击二人，大军可能会因为有所顾忌而放不开手。他干脆就另行险招，吴邪猜不透这是孙权的命令还是他的私自行为——令举三军之众直面追杀，让他们只一旦走上这条路便逃无可逃，避无处避！这誓搏一命的打法，果真不愧是那当年看曹操连船碧火灼天而不动声色的江东周郎！
黄沙席卷在草木间飘散出漫天腥气，空中崩裂出鼓噪的噼啪声响。月色高悬，在银龙枪上凝了一层霜，兵器看起来坚冷如冰。身后追杀的众军只见前方那一人身披亮银甲胄，亮的耀眼，本正如同一条银龙一般破开前方苍茫夜色。但下一秒未等他们提步催马去追，那条银龙却突然逆转，天地间赫然暴起一声怒吼——银龙竟是突然回转过身，挺枪强行破开人潮，一举扎入大军中央！刀光剑影横闪而过交织成一片白光，在这一片黑夜里竟是亮的灼目，赵子龙浑身戾气如同杀星降世，他所踏之处，周遭众人竟是不敢上前，从而硬生生的在他身周退出来一片空地来！
待冲杀入队，赵云在马上迎风旋身回转。他手中长枪虎虎生风，摇出一片枪影将身周数十人斩落马下。不等周围众人再围过来，便只听得他爆喝一声，长枪横亘立于身前，不过片刻——再度发力，手起！枪落！枪身从天而落狠狠砸向地面！而与一声破空之响同时响起的，竟是周围数十乃至百人被这横枪扫飞发出的惨叫！
吴邪转眼抬起头时正逢赵云收枪之势，有东吴猛士硬吃了赵云那一枪之威提刀冲上前来，刀锋直扫吴邪脖颈。他惊骇之下本能抽出腰间黑金匕首抵挡。一声金铁交错炸裂开来，他手腕力量不敌对方，长刀砍入他掌心之中。血肉之躯抵不过精兵利刃，血顺着手腕滴滴答答溅到他的脸上。不等吴邪抽手再战，赵云已回身一枪去势，银龙枪红缨直破那人胸膛——瞬间穿透，一枪毙命。
手掌被破开的两道长口血流不停，痛的钻心。吴邪看着赵云身后无论如何斩杀也消不尽，甚至还有愈来愈多架势的吴军，扶着马背蜷起一条腿，从赵云怀里直起腰来从他肩后望去。在茫茫夜色远处，那条大军的几不可见的尾部，他看到似有几人踏马从边上包抄而来。几人与这些军士的衣着与步伐不同，吴邪又看了两眼，只觉其中一人身形十分眼熟，却又不敢确定。于是他俯下身来对着正在拼杀的赵云耳边喊道：“你再打时，看能不能活捉一个，把他的弓箭弄下来给我！”
赵云没做声回应，只是伸手把他的脑袋往下按了按。没等吴邪再说话，武将突然虎腰一沉，顿时三道长戟从他头上扫过交织碰撞缠成一团。赵云长枪贴地挑起背着箭袋的一人将他抛向空中，青虹剑卷了头顶那三道戟，将刺戟的三人卷飞出去。吴邪手疾眼快扯掉那男人手中还未完全松开的弓与箭——抽弓，满弦，搭箭，一气呵成！他双眼微眯，箭锋直指他刚刚看到的队尾的那身形熟稔的一人——食指微送，射了过去！
那一抹箭光如同暗夜流星，冲破面前人墙，直没入他刚刚看到那一人胸膛之内。那人毫无防备，一声也未出便栽倒马下。吴邪眼睛不眨，抬手又搭上第二只箭——刚刚被砍伤的手掌微微颤抖，他咬牙，将弓身握在鲜血淋漓的手心里，痛楚的刺激反而让他感到更加清醒。那一箭下他眼中只有箭锋对准的那已即将冲到队伍前面的一人，周围万事俱已模糊，箭之所向即为心中所指——食指微松，眨眼间第二箭去势如流星，百步飞扬——又中！
这一箭甚至比刚刚更准，直接贯穿那人头盔将他射下马去。吴邪定了定神，正待搭弓再射时月色突然席卷而来，亮的令他睁不开眼。而与此同时那第二箭射中后滚落马下的那男人面容经月光照映变得格外清楚，吴邪看了之后之后不由大呼一声：“是周善！”
赵云问言朗声大笑：“做得好！”说罢他又凌空挑起一人取了他的箭袋：“抽箭！再射！”
吴邪这次直取三根箭并搭于一根弦上，他看到刚刚从队周包抄而来的那几人中只有一人还能依稀看清。于是他拉满弓，借着月色箭镞直指最后那个男人的胸膛，锋利的弓弦勒入肉中，血顺着弓弦爬了他满手。而与此同时，他居然看到那个男人跨在马上，双臂持平，手中竟然也同样闪出一抹银光。
不及多想，在他送箭之前，耳边已有破空之声响起。
“太史慈。”吴邪轻声道，那一瞬他已知道对面那人是谁。周瑜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若是这场突袭没有神射手太史慈，那才会令他感到奇怪。在黑夜中他眼看着有一道流星划破人潮直直射入他的胸膛，而于此同时，他搭箭的食指也微微一松，三箭齐发——分别从三方呼啸怒吼着突袭而去，碰撞空气发出金戈交错的声响。而那马上的男人反应更快，他俯身就地滚落下马，一个摔地隐入漫天尘土之中——竟是将他角度刁钻的三根箭都躲了过去！
吴邪深吸一口气，喉咙里全是血气。他抬手又搭起一箭，这回他看也未看，太史慈隐入黄土之后，不是他凭肉眼能看清的。他手下微沉，对着一个状若虚空的位置。那一刹那他似乎看到箭锋前直指出是一颗头颅。钢箭被他的鲜血蕴的滚烫，他没有再想，松手送箭——只听一声炸响，他射向的那一处，竟是血花爆裂四溅！
那一刻他突然脑中豁达开窍。当初赵云教授他授箭时他一直用眼盯着目标，太过纠结于眼前的目标，却忘了手臂力量的统一。所以那时候他的箭准度不够，力度更加不够。而此刻他不再依赖眼睛，反而能精准的将那一箭送入对方心窝。
送出那一箭后吴邪只觉手臂发软，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才感觉到那一道箭伤开始剧烈的疼痛。他捂住疼到发烫的胸口滚落到赵云怀里。但还没等他稍懈口气，就只见又有一道阴影从赵云身后砸了过来。他出声提醒不及，赵云却竟也未躲，一手撑于马背硬生生被那物砸的扑倒在吴邪背上，一口血尽数溅到他的发顶。吴邪转头看到赵云嘴角渗血吓得几乎呆了，赵云摇头看着他似是想说话，一张口却又喷出了一口血来。吴邪抬头时才看到本该拿着青罗伞盖的周泰就在俩人身后不远处，手中空空如也。这才明白他刚刚原是混入大军之中，让吴邪以为自己看到包抄上来的大将只有三人，从而才能偷袭得手。一瞬间怒火攻心，凭借一腔怒意，他搭上最后一根箭，不曾瞄准便松手送箭——那箭势迅猛无匹，直直射入那还未来得及上前取回自己兵器的男人心口！
“赵子龙……！”他转过头来再看赵云，此刻间已是连胸前被射那一箭的痛也感觉不到了，双手贴在赵云脸上，脸色惨白，只是不停的唤他名字。赵云似是缓了一阵后稍有缓转，他一口吐掉口中残血，嘶声道：
“拔…你的…箭，这……内伤，不要……紧……”
他说话时的声音都已断续不清，吴邪急的手不住乱摸自己身上想扯下来一块布给他擦嘴角的血。突然他摸到腰间一个硬物，打开一看竟是黄月英曾经给他的那个褡裢，里面躺着两粒浑圆的丸药。他已顾不得分辨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是黄月英给的绝不会害他。便将药送入口中，嚼碎了给赵云嘴对嘴喂了进去。赵云吃下那药后胸膛不断起伏，又过了片刻，他猛地呕出一口紫黑的淤血，从胸腔里溢出一道浊气，呼吸这才渐渐平顺了下去。
“把你的箭尾斩了，莫拔。”赵云与他说话间身后追兵又是涌了上来，他无暇分心，只得督促他道：“快。”
吴邪摸出刚刚甘宁还给他的黑金匕首，斩断胸前箭杆。此时他似乎才注意到胸前那道伤流的血竟已经浸透他大半衣袍，但他也无暇去管，手腕再次有些颤抖的摸起了弓，再次搭箭。
一路厮杀奔波逃亡，两人不知在这条路上走了多久。直到吴邪觉得自己搭弓射杀的姿势几乎都有些麻木之时，他才感觉到身后追兵终于有减少的趋势。一路过来时他看到脚下伏尸折戟，数以千百计。鲜血染红了吴郡的一条官道，几可成漂橹之势，只是再无暇去怜悯同情。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赵云打在他耳边的喘息愈加粗重，心中不由涌上不详的预感。
“你是不是……”
“莫说。”话音未出，赵云便粗喘着阻他，带着血的手掌盖上他的唇，低声在他耳边嘲道：“此刻你若说了，子龙一直提着的这口气散了，怕就再也跑不动了。”
“天快亮了罢。”
话音未落他猛地再度抬手提枪，一劈抽断眼前迎面向两人飞来的数枝冷箭。只是他放下枪后吴邪明显听到赵云喷在他耳边的喘息声再次加重，带着即将力竭的疲惫。两人一马如同一条游龙穿梭在千百大军之中，迎面遇上的敌军皆被赵云手起剑落斩落下马，只是那力道渐渐也再不复之前狠戾。
终于又是一道箭星袭来，赵云护在吴邪身后，肩膀被那长箭射了对穿。血溅了吴邪满脸，他紧紧抱着赵云手臂，想将他推开。但那男人身体却如一座山般矗立在他身后，任他如何用力，也不能移动分毫。
“你他妈让开……！让开！——”吴邪大吼着想扯开他，他听见又是一声箭破入体的闷响，着急得发疯一样去想扯开赵云。但赵云不为所动。他伸手去推，却猛地在他背后摸到一手湿润，那宽厚的脊背上竟密密麻麻的全是箭伤。吴邪这才惊觉刚刚赵云这一路来原是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一道屏障，隔开了他和身后的吴军。
“你他妈的给我让开！”吴邪怒吼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更嘶哑，充满了惊惧甚至带着微不可查又无能为力的哭腔。天色渐渐放亮，第一抹朝阳的光照在他手上的时候吴邪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居然不是鲜红色，而是透着不详预兆的紫黑。他颤着手抬头去看赵云，才发现对方那张俊朗的脸竟不知何时变得毫无血色的苍白，嘴唇有些发乌。
“赵子龙，赵子龙……”吴邪手臂穿过他的腋下支撑着那个男人，他口中喃喃他的名字，脑中却一片空白，几乎什么都再无法去想。身后追击一夜的吴军也是人困马乏，死伤大半，剩下寥落无几的队伍再无战意，渐渐被他们扯开了一段距离。偌大的一条林道上，喊杀追击声渐渐远去，剩下的只有他们的马蹄发出的哒哒声而赵云在他耳边的粗喘。
吴邪不知所措的抱紧了他，感觉到那武将温暖宽厚的手掌正在他的掌心里慢慢变冷。
“东吴这帮他妈的畜生，居然下毒玩阴的……赵子龙！！你醒醒！别睡过去！”
他反复在那武将的耳边大吼他的名字，不停摇晃他的身体不让他睡过去。赵云手中青虹剑交到他的手上，吴邪看到那神兵居然已经卷了刃。他心中惊惧汹涌而出，抱着赵云的手臂愈加收紧。那伟岸的男子痛哼了一声，头垂下靠在他的肩头上安慰道：“莫怕……让子龙歇一会，歇一会，就带你回去……”
吴邪知道此刻不能再动赵子龙，外伤尚算不得事，他血色乌黑，想是中毒。若因他不停摇晃他令那毒游走进人体的四肢百骸，赵子龙才真是神仙难救。但是他又怕赵云这么闭上眼睛睡过去后再也不醒，只得在他耳边一声声的唤他名字。
“莫叫了。”不知过了过久，赵云才轻笑了一声做了回应。吴邪正要松一口气，突然见他将沾血的唇落在自己耳边，淡淡道了一句：“吴邪，子龙喜欢你。”
那话音语调已是极轻，带着些微的气音。吴邪一愣，他连忙再叫赵云，只是这次对方却再没了声息。
“……赵子……龙……？”吴邪叫了多次无果，他不由颤抖着抬起手并起双指，但到了他鼻下却又触电一样缩了回去。他不敢去触，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得到了那个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的答案后他会怎么样。周瑜那一日在牢间塞到他手心里的红缨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吴邪伸开双臂拢着那个武将宽厚如山的脊背，倏忽间眼泪就砸了下来。
“赵子龙……赵子龙……赵子龙……”他的眼泪掉在他的银盔上，冲淡了上面已经凝结成片的血块。吴邪发疯一样不停重复呼唤着那个名字，他抱着赵云染血的脖颈，从隐约的呜咽到，忽地大哭出声。
那哭声回旋在本该一片寂静的林中，惊起几只栖息在树枝上的冬日寒鸦。云层夜色渐渐淡去，一抹朝曦涌入人间，照亮四方大地。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立诺间，生死同[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