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Boss同在的日子里》何处归方

8、人一出生就在走向死亡

　　医院里的灯永远是白惨惨的颜色，照得人灯光下的脸都没有血色。
　　薛岚边跑边喘粗气，上楼梯的时候没踏稳差点跌一跤，薛芳在后面及时的扶住她，焦急的问：“姐，没事儿吧？”
　　薛岚摇摇头，拉着扶手往楼上跑。薛芳燕勇几人连忙跟上。
　　阳洋和燕筱暖也跟着几个大人来了，但是步子没有大人的快，阳洋身体不好，燕筱暖心里着急也缓着脚步等阳洋，时不时的回头问他要不要紧是不是不舒服。
　　等两个孩子走上医院的七楼，阳洋看见薛岚的身影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燕筱暖跑到大人们身边去了。
　　阳洋的舅舅，薛林就躺在手术室门口的车子上，身子下面半张床单都染成了刺眼的红色。
　　苏梅一下子跪倒在床边，脸色发白头晕目眩的。
　　薛芳赶紧抱住她，和刘兰七手八脚的将苏梅抱到一边掐人中。
　　薛岚看着弟弟满是血污的脸一下子哽住了。
　　白衣的护士拿着表格走进：“你们是不是病人的家属？”
　　没有人回答。
　　护士皱着眉，重复道：“是不是家属啊？”
　　薛岚赶紧点头。
　　“那就好。”护士在纸上写写画画，薛岚拉着薛林的手问：“护士小姐，我弟弟什么时候动手术啊？”
　　“哦，先去交钱。”
　　薛岚一愣：“多少？”
　　护士单子一递：“上面写着。”
　　薛岚看了一眼，后边的零让她吓了一跳：“难得，难道不是应该先救人吗？”
　　护士同情的看着薛岚：“我们医院的规矩，要动手术就得先交钱。这人在这儿也躺得够久了，你们还是先去交钱让医生动手术吧。”
　　“什，什么？”薛岚愣了，然后是冲胸腔涌上来的熊熊怒火，烧得她眼眶通红，“我弟弟送来这么久了你们就让他躺着不做手术？你们这是什么医院了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护士指指薛林右手上挂着的水：“给他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和包扎，还挂了水，但是要动手术必须交钱才有医生来。”
　　薛岚的牙齿咬的“咯咯”响：“什么破医院啊竟然看着病人不救！我弟弟他是重伤，不救他就要死的啊！你们怎么能这样？”
　　“这是医院的规定，我只是一个小护士，我也没办法。”护士动了动嘴唇，别开了眼睛。
　　在场的几个人都气红了脸，燕勇更是抓着小护士的衣服，小护士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医院里几个医生护士都跑过来掰开燕勇的手，薛芳转而拉着医生的衣服：“医生，医生，救救我弟弟吧。”
　　医生皱眉：“先交钱。”
　　薛芳恍恍惚惚的去看燕勇和薛岚。
　　薛岚眼底渐渐地浮上绝望，那么多的钱，在短时间内，这个家庭是拿不出来的。
　　旁边的苏梅被弄醒了，看见单子上的数字大哭：“家里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啊……姐，姐，你们救救大林啊，他是你们的弟弟，唯一的弟弟啊……”
　　薛岚捏着单子，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上：“医生，医生，求求你先给他做手术吧，求你了。我，我们马上就去凑钱。”
　　年轻的女人跪倒在医生的脚下，低垂着头哀哀哭求，卑微到了尘埃里。
　　阳洋一下子就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燕筱暖落地的脚怎么也抬不起来走出下一步。
　　多么难堪。
　　“你先起来再说。”医生和几个护士急忙伸手去扶薛岚。
　　薛岚抓着医生洁白无垢的白大褂的一角，声音哽咽：“求求你，先救他啊。”
　　薛芳牙一咬，跟着跪下。燕勇犹犹豫豫的看着，最终别开了眼睛。
　　苏梅在一旁再次哭晕过去。
　　“我们马上就能筹到钱交的，医生，您先动手术吧，求你了。”
　　医生叹了口气，转头对眼眶通红的护士说：“准备手术吧。”
　　薛岚喜出望外，急忙拉着薛芳起来，给医生和护士让开了位置。
　　护士推着昏迷的薛林进了手术室。
　　薛岚抹抹眼泪，道：“我去凑钱。”
　　燕勇道：“姐，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人一起离开，燕筱暖将阳洋扶着坐在苏梅的身边。
　　苏梅幽幽转醒，眼神还有些恍惚，哆嗦着手去抓薛芳的手：“二姐……”
　　薛芳紧紧的握着苏梅的手：“大姐已经去拿钱了，别慌。”
　　“……嗯。”
　　阳洋靠着椅子休息，燕筱暖倒是时不时的看苏梅两眼。
　　薛芳将两个孩子抱紧怀里，手臂揽得很紧：“怕不怕？”
　　两个孩子摇头。
　　说实话，阳洋和薛林并不熟悉，他重生在阳洋的身体里后也只见过薛林两次，相处的时间极其少，对薛林着实没什么感情。
　　再说他前世在孤儿院长大，已经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分别，不论是生离还是死别。他下意识的就和别人保持着距离，不和别的人牵扯过多过深。
　　如此一来，阳洋的伤心，实在很少。
　　燕筱暖灵魂里是个大人了，她不是绝对的理智，但是也很冷静。在一个大人的思维里，在别人的面前放声大哭是很失礼和尴尬的事情。所以她下意识的就压抑了自己的悲伤，但是也还记得不要在亲人面前表现的冷漠和不关心，将头压进薛芳怀里不见人。
　　在医院的走廊上枯坐着等待是一件及其需要耐心的事。
　　每一秒钟，都被无限的放大。
　　薛岚和燕勇拿着医院的单子回来，对着薛芳和苏梅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钱交上了。”
　　薛芳点点头，苏梅依旧恍惚着。
　　阳洋拉着薛岚的手：“妈妈。”
　　“宝宝。”薛岚摸摸阳洋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阳洋摇头。
　　“在这儿等会儿，要乖。”
　　“嗯。”薛岚抱着阳洋，让阳洋靠在她的怀里，暖和的手放在阳洋的背心慢慢的抚摸，“一会儿就会没事了，没事了。”
　　她在安抚阳洋，同样在安抚自己。
　　灯灭了。
　　医生的身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迹，护士帮助他脱下口罩和手套。
　　一家人连忙围上去，焦急的问：“医生，我弟弟怎么样？”
　　医生顿了一会儿，摇摇头：“准备后事吧。”
　　苏梅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薛岚眼前一片空白，牵着阳洋的手僵住，医院里的寒冷一下子浸入了骨子里。
　　薛芳软到在燕勇怀里，手心的抽痛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
　　薛林的尸体运回家里的时候，外婆看着担架上的薛林生生哭晕。
　　按照村子里的习俗，死于非命的人是不能进正堂的，甚至不能将尸体摆在正屋的前面。而白发送黑发，照规矩，死者的遗照都不能挂在正屋里，会对家里的老人有冲撞。
　　薛林的尸体从车上抬下来放在坝子里，薛岚和薛芳已经擦干了眼泪带着洗的发黄的围裙去借席子。村里的男人们都拿着自家的长木棍来帮忙，将薛林抬到屋檐的右边去，头朝着正屋，脚抵着檐脚。
　　女人们抱着席子在薛林旁边围起来一个小小的空间，仅仅在脚的那边留出一道小小的缝隙。
　　外婆扶着单人床的床沿，背脊佝偻，小小的空间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不公平啊，他还年轻啊……”
　　“大林你个不孝子，你怎么就忍心留下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你让我们可怎么活，你个不孝子……”
　　“妈，妈……”薛岚和薛芳哭着扶着老人离开，老人干枯的手死死地扣着床沿，燕勇将老人的手掰开，薛岚和薛芳连忙将老人架走，“你让他们将这儿围起来啊，妈。”
　　外公在屋檐的另一侧敲着烟杆，沉默充满这个小小的空间。
　　阳洋靠在外公的腿上，薛宸哲被抱在他怀里。
　　孩子太小了，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死亡。
　　薛宸哲还在小口小口的啃着米花糖，弄得满手都是。他朝阳洋举着小手：“爷爷，要擦手。”
　　外公摸着薛宸哲冒了一茬子的头发，从衣服的兜里掏出手帕给薛宸哲仔仔细细的擦手，声音柔和的问：“阿哲还饿不饿啊？”
　　薛宸哲摸摸圆溜溜的小肚子，朝外公一笑：“小肚子饱饱的。”
　　“好，阿哲要吃得饱饱的，然后长得高高的。”
　　“嗯。”薛宸哲咧嘴露出白白的小牙齿，小手拉着阳洋，“哥哥去睡觉觉。”
　　阳洋歪头看他。
　　薛宸哲跟着歪头，肥肥短短的手指指着已经黑下来的天空：“天黑黑，该去睡觉觉了。”
　　外公摸摸阳洋的头：“洋洋和阿哲去睡觉吧。”
　　“嗯。”
　　薛宸哲拉着阳洋走进里屋，阳洋回头看了一眼，老人佝偻着，衰老的身躯一点点融进了无边的夜色。
　　薛岚照顾着两个孩子洗脸洗脚，让两个孩子躺上床。
　　薛岚给两个孩子掖好被子：“阿哲想不想爸爸啊。”
　　薛宸哲眨眨眼：“妈妈说爸爸，死了。”
　　薛岚一怔：“……阿哲知不知道什么叫死掉了啊？”
　　“就是见不到了。”薛宸哲拱着身子钻进阳洋怀里，脑袋在阳洋的脖子里乱蹭，弄得阳洋痒呼呼的。
　　薛岚眼神一黯，起身走了出去。
　　燕筱暖趿拉着拖鞋跑进屋子里掀开被子就爬上了床，薛宸哲吓了一跳，回身就推燕筱暖，不准她上来：“你走开！”
　　“我才不要。”燕筱暖直接躺下来，可怜兮兮的看着阳洋，“表哥，我害怕。”
　　小女孩的眼睛里，流露出真切的恐惧。
　　“睡吧。”阳洋一把抱住薛宸哲，双腿也夹着他的双腿，拍拍薛宸哲的背，“阿哲要乖乖的，快点睡觉。”
　　薛宸哲瞪了燕筱暖一眼，转头窝进阳洋的怀里：“哥哥亲亲才睡。”
　　阳洋无奈，温软的唇落在薛宸哲的额头。
　　薛宸哲笑嘻嘻的一口亲在阳洋的嘴巴上：“哥哥也睡觉。”
　　燕筱暖看着相亲相爱的两兄弟，眼中闪过不屑和羡慕，翻个身背对着两人睡了。
　　阳洋将薛宸哲的手放进被子里，也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