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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天意还是人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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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来的道士们在小棚子面前摆开了阵势,拖长了音调唱着听不懂的东西,偶尔会冒出一个生卒年月日。
苏梅披麻戴孝的跪着烧着纸钱,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薛宸哲本来也是要跪着的,但是他太小了,苏梅又没有心情照顾他就交给了刘兰带着。
薛宸哲对于刘兰各种不耐烦,哭着闹着要跟着阳洋,抱着阳洋的胳膊不撒手。刘兰无奈,何况她还有自己的孩子要看,只能哄着方鹤跟两个孩子待在一起。两边都不是省事的孩子,难免有一边照顾不周到。
中午的时候就有一大群陌生人来了,说是薛林的同事,一个个在小棚子面前鞠躬,然后递给了苏梅另一个信封。
“弟妹,我们没什么能帮忙的,一点心意。”
苏梅哭着推拒了几回,那人直接将信封塞进薛宸哲的怀里:“给大侄子的。”
苏梅和薛岚送几人回去,薛岚问起昨天晚上有谁和薛林一起回来,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陈实和薛林一起走的。”
陈实是薛林的好友,两个人是高中同学,两个人一直多有来往。薛林结婚以后,陈实一直单身,现在的女友还是苏梅介绍的,是苏梅的好友。
接近吃饭的点儿了,燕勇和村里的人开着借来的拖拉机,载着一口黑色的棺材进了院子。
外婆看着棚子掀开,忍不住又大哭。
男人们将薛林放进了棺材里,棺材是一米六五的尺寸,薛林一米六八,将人放进去后头翘起来一点,盖上棺材盖以后,一切的不合适都掩盖了。
棚子再度关上,道士们再次唱起来。
薛宸哲拉着阳洋玩玩具,方鹤想要,薛宸哲和他打了一架。
方鹤在刘兰的怀里哭,薛宸哲在阳洋怀里撅着嘴说:“讨厌他抢我的玩具。”
阳洋笑着揉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爸爸给我买的。”薛宸哲小声嘟嚷。
阳洋嘴角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藏起来不给他玩。”薛宸哲抱着玩具跑进里屋,打开衣柜将玩具一股脑的塞进去,然后将衣服拿来盖住。
………………
次日下葬的时候,燕勇将薛林的骨灰撒在棺材里。说是骨灰,实际上是一些骨头渣子。倒的时候,一片小小的骨头飞出来落在阳洋的脚边,阳洋一僵,等鼓足了勇气低头去看,却到处都没有找到那片大拇指甲盖大小的碎骨。
阳洋差点就同手同脚的走进里屋。
棺材下葬之后,苏梅脱下了麻衣,抱着薛宸哲不放。
薛宸哲不想她抱着,扭着要下来。苏梅顿时发怒,一巴掌拍在薛宸哲的背上:“动什么动,不准动!”
薛宸哲疼了,“哇”一声哭出来。
外婆连忙冲过去要抱孩子,苏梅不松手,两个人拉扯着薛宸哲。
薛宸哲越发哭得厉害了。
薛岚立即阻止,她力气比苏梅要大,掰开苏梅的手将孩子交到外婆手里:“孩子不知道疼啊,下手不知道轻重。”
“妈,这是大林唯一的血脉了,你也要小心点。”
外婆抱着孩子转身轻声的哄。
苏梅静静的看着薛岚,眼睛幽深的让人害怕。她突然一笑,如同寒风中绽放的寒梅,美丽,也冷得厉害:“嗯,阿哲是大林唯一的孩子。”
“妈,对不起。”她哭起来,泪珠子止都止不住。
外婆叹口气,道:“大林不在了,阿哲是我唯一的孙子,我以后会把你当我女儿疼的。”
苏梅唇角弯了一下,又垮下去。
薛岚抱着她,仰着头眨眼忍住眼里的泪水。
………………
薛林葬了以后,薛家就安静了很多。苏梅想将薛宸哲送去读幼儿园,但是两个老人不同意。他们老了,在家里除了一些农活也没有什么事情干,就想带着孙子。
苏梅硬要将孩子送到幼儿园去,和老人吵了好几回。
薛岚有时候半夜爬起来去回娘家调解,一边是自个儿妈,一边又是抱着她哭得无助的苏梅。孩子最终留在了家里面,苏梅比以前也沉默了。
小小的矛盾一天天的积累,终于等来了大爆发。
最先是地引起的。
苏梅种的辣椒可以摘了,外婆早上五点就起床了背着背篓去摘。但是到了地里一看,成熟的辣椒被摘得干干净净。
外婆还以为遭了贼,连忙回家,半路上却遇见了张三娘。
张三娘说是苏梅的姐姐摘的。
外婆顿时怒气勃发。
她冲进了里屋就就掀开了苏梅的被子破口大骂,苏梅忍了两句开始回嘴。
外婆更加生气,她本来就是农村妇女,侍弄了几十年的农活力气颇大,脾气来了上手就打。苏梅尖叫一声,漂亮的脸上顿时出现了鲜红的巴掌印。
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往常掩盖的所有裂痕,彻底暴露。
………………
阳洋在王爷爷这里上课,薛岚就没有带他去外婆家。
李浩霆坐在阳洋的旁边,手指跟着阳洋的手指象征性的动,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表情十分滑稽。
阳洋低着头仔细的弹奏着,一点都没管李浩霆。
王爷爷检查了一遍两人的功课。薛岚不在家,托了王奶奶照顾阳洋。王爷爷有事要和李浩霆说,王奶奶就牵着阳洋去买菜。
王奶奶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什么菜健康,要怎么做才好吃又营养。两人转了一圈儿,阳洋因为脸给王奶奶挣了两根葱半斤小白菜一块生姜。
回王奶奶家以后,李浩霆欢呼着跑过来拉着阳洋的手:“爷爷说,从今以后阳洋就是我的小叔叔了。”
阳洋嘴角一抽,他比李浩霆小了一岁半,他是个小孩可以说不懂叫着好玩,但是他家里的大人是怎么接受了这个称呼同意这门亲戚的?
李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认亲戚可不代表仅仅是多了一个多走动的人家。
阳洋疑惑的看着王爷爷。
王爷爷笑道:“你是我的关门弟子,难道做不了这小子的小叔叔?”
阳洋抿抿唇,没说话。
王爷爷道:“你挂着老头子的招牌,他老李还能找你的麻烦不成?”
吃完了晚饭,薛岚来接阳洋回家。
王奶奶拉着阳洋隐晦的提了提李家。
薛岚一怔,忧心又惶恐。王奶奶几句话点开了她,薛岚才拉着阳洋回去。
“洋洋,霆霆和你玩的好吗?”
“妈妈,他老是叫我小叔叔,他爸爸都不管管。”
薛岚一笑:“没事,他就叫着玩玩的,别当真就好了。”
“嗯。”
………………
薛岚再次到薛家的时候,苏梅的娘家人将里屋的一部分东西打包,苏梅抱着睡着的薛宸哲就要走。
薛岚揉揉额头,扶着哭晕了的外婆,眼睁睁的看着苏梅走远。
那是阳洋和薛宸哲最后一次见面,薛宸哲被抱在苏梅的怀里,小小的脑袋搭在苏梅的肩膀上,眼睛闭着,黑暗一点一点的吞没了他的脸。
等到下一次阳洋去外婆家,外婆哭着说苏梅将薛宸哲的户口迁走了,苏梅带着孩子也没有住在娘家,外婆还几次去那儿的屋子外面看,都没有见到人。
后来听邻居说,有时候看见了苏梅送薛宸哲去上隔壁镇的幼儿园,问他还记不记得爷爷奶奶,薛宸哲虽然还记得,但是已经不大喊人了。
等外婆终于见到薛宸哲了,薛宸哲躲在他外婆身后,看见了也不喊人。
只剩下了两个老人的薛家,前所未有的沉寂下来,喜欢出门说家长里短的外婆也不喜欢出门了,经常的看着院子里的核桃树发呆,外公坐在屋檐下,沉默的抽烟。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突然就被二姨薛芳打破了。
薛芳带着自己所有的行李回了娘家,在薛林的屋子里住着。
薛岚问了,薛芳也只是说和燕勇闹矛盾了要冷一段时间。
但是阳洋去上古筝课的时候遇见了眼眶通红的燕筱暖。
“我爸爸和妈妈,要离婚。”燕筱暖蹲在墙角小声说,声音沙哑。
阳洋一怔,他的印象里,燕勇和薛芳的感情很好,薛岚有时候看着他们会露出欣慰和伤感的神色。薛岚从来不和阳洋讲阳洋的爸爸,但是他也知道阳洋的爸爸还活着,两个人离了婚各过各的,而且阳洋的爸爸很有可能有自己的家庭。
阳洋也蹲下来问:“怎么了?”
燕筱暖沉默了一会,眼泪打弯了屋檐下的小草:“……爸爸说,妈妈出轨。”
阳洋动动唇,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薛芳和燕勇闹着要离婚,薛岚劝了好几回都不管用,燕筱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终于有一天,薛芳独自从燕家回来,除了一张离婚证,什么都没有。
家产,孩子,什么都没要。
薛岚一巴掌打在薛芳脸上:“家产不要可以,孩子你怎么忍心丢下?”
薛芳偏着头,冷冷的说:“她爸可以照顾她。”
薛岚终于忍不住扑在床上哭。
这段时间,她太累了。
两边跑不说还没有效果,薛芳的离婚让她想起连三十都没到就死于非命的弟弟,苏梅抱走了薛家唯一的血脉,薛林的好友陈实,唯一可能知道薛林的死因的人也消失的一干二净。就连报警,小镇子里的警察接了,也没有能力处理。
她不仅身累,还心累。
薛岚想起当初执意要离婚的自己,小小的阳洋身子又虚弱,她随时都在担心这个孩子哪天没看见他就会像薛林一样离她而去。
阳洋抱着薛岚的脖子:“妈妈,不哭,洋洋陪着你。”
薛岚抱着阳洋哭得更大声了。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每个人都要经历各种各样的痛苦。
阳洋想起他刚刚在那个小小的房子里醒来时,昏黄的灯光下穿着臃肿的衣服做早饭的女人单薄的背影,送他去上学时遮挡了寒风的背影。
妈妈,别伤心,我会陪着你,我会永远的爱着你。
妈妈,我一直都在你的身边。
感谢老天,让我成为了你的孩子。
我陪着你,这一生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