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晓梦致幻生

22、江湖往事四

　　陆小凤想起一件事。

　　在他等待李祉旭醒来的那漫长的一天中。

　　他就坐在李祉旭院子外的樟树下，满脑子纷纷扰扰混乱不堪。

　　然后他想到一件事。

　　——是关于项柏舟的。

　　某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李祉旭带了项柏舟出来玩，其实那个时候陆小凤就应该意识到李祉旭的身份很有些不同，但是那个时候年少的陆小凤只看到了一对看上去情窦初开的男孩女孩，婉转倾诉钟情。

　　李祉旭带了项柏舟去东城爬山，到了半山腰，项柏舟不小心跌倒在地上，然后崴了脚，李祉旭便背着她上了之后的山路，路上两人轻声絮语，笑声连连，而陆小凤就在前面，手里拿着根木棍打草。

　　那个时候他心里已经不爽，只是不断催眠自己应当是个大方的人，因而没有表现出来罢了。

　　但是他心里还是暗骂李祉旭是个重色轻友的好色之徒，并且对心里不知何所起的烦躁茫然困惑不已。

　　直至到了山顶，项柏舟从李祉旭背上跳下来时，先走了两步，才又拉着李祉旭做出脚痛的姿态，陆小凤惊觉，项柏舟原来是装的。

　　在当时的陆小凤心中，项柏舟是项府的千金，万万不可能下嫁，而现在勾引起李祉旭来，居然那么不择手段，显然是玩弄他的感情，因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心念微动，便想了个主意。

　　在山顶上，因为项柏舟做出脚崴了的姿态，因而只坐在山边的石块上欣赏风景，陆小凤知道项柏舟虽是个千金小姐，但其实很冷静□□，若要吓到她失了态，也绝对不能只是玩玩，于是东转系转，找了好半天，才找出一条蛇来。

　　那确确实实是一条毒蛇，五彩斑斓，健壮而富有攻击性——陆小凤自认艺高人胆大，是能够只是单纯的吓项柏舟一下，却不伤到她，因此心里也很轻松，只有淡淡的得意。

　　于是就在项柏舟和李祉旭谈天说地不注意他的时候，陆小凤将毒蛇扔在了项柏舟的脚下。

　　在毒蛇的“嘶嘶”声中，项柏舟惊声尖叫，跳脚而起，而陆小凤则在电光火石之间夹起毒蛇，笑问道：“项姑娘，你的脚好了？”

　　项柏舟自然尴尬，没过多久就希望下山回家。

　　现在想来，陆小凤觉得自己若是出于李祉旭的身份，想必无论如何都要大骂始作俑者一顿，连打一顿都是嫌少的，因为这行为实在是恶劣到不行，也就是有年轻无知的少年，才会觉得得意。

　　但是李祉旭并没有什么表示，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他只是笑问道：“你为什么做这样的事。”

　　陆小凤便说：“她假装伤了脚骗人，我看不下去。”

　　李祉旭说：“我知道这事，但是女孩子的小心机，难道不应该包容么？对女孩子的温柔，是男人基本的礼貌。”

　　很多年以后，陆小凤自己自然而然地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他更加想不通，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对项柏舟做这么恶劣的事。

　　更可怕的是，他对项柏舟的恶意，其实贯穿了始终。

　　甚至七年前项柏舟病逝，他心中还有淡淡的愉悦。

　　曾经陆小凤觉得那是因为项府权势滔天、搅乱朝政，自己受父亲影响，所以讨厌项柏舟。

　　直至今日陆小凤才明白——或者说正视，这仅仅只是因为，他不愿意和别人分享李祉旭罢了。

　　——仅仅是因为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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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祉旭其实是醒着的，但是他睁不开眼睛。

　　他似乎听见了尤靖瑶的声音，似乎又听见了宫九的声音；然后他听见了陆小凤的声音，听见了幼年时在宫中听到了歌谣，听到花开的声音，听到落雪的声音……

　　项柏舟死的那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屋顶上，青石板路上，宫中的假山湖泊上，全是厚厚的一层雪，银装素裹的世界之中，项柏舟被装在漆黑的棺木里，在哀哭声之中运向远方。

　　这年是景隆二十七年，项家人简直把持了朝政，是这个王朝真正的主人。

　　项家的大小姐死了，就好像是王朝的公主兼皇后死了一般，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个时候，在皇宫里的李祉旭和尤靖瑶都松了口气。

　　尤靖瑶甚至说：“幸好在现在病死，要是真嫁给了你，以你那心软的性子，说不定还真被项家人拿捏住了呢。”

　　李祉旭没有说话，但是他其实想告诉尤靖瑶，他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心软，而项柏舟，真的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我叫项柏舟，是《诗经》里的那个柏舟，你呢？”女孩圆圆的眼睛像是猫眼石，闪闪发亮清澈透明，李祉旭第一次看见项柏舟，有那么一瞬间，情不自禁地沉溺在了她的眼神里。

　　那个时候他拿手肘戳了戳身边的陆小凤，说：“你看，那女孩长得很可爱。”

　　正处于青春期的陆小凤懒懒散散地说：“我对小女孩不感兴趣。”

　　十岁出头的项柏舟，在一群被不知从哪儿拐卖来的小孩子中，像一颗闪闪发亮的珠宝，她也确实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是一个颇有价值的商品。

　　李祉旭对装逼的陆小凤不与置评，他只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年少的李祉旭是个小大人，他走到人牙子跟前，却直接问项柏舟：“你叫什么名字。”

　　于是项柏舟就回答了，不卑不亢，引经据典，李祉旭问身边猥琐瑟缩的人牙子：“你怎么敢拐她？”

　　“什么？”人牙子没太明白。

　　李祉旭便问：“你是不是从京城把她拐来的？”

　　人牙子紧张起来，他不耐烦地挥着手，说着“小孩子走开”。

　　李祉旭拿扇子架住了他的手，然后用能力控制住了他，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李祉旭说：“你恐怕不知道吧，这是项府的——大小姐。”

　　人牙子就这样“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项柏舟仍然很镇静，她看着人牙子惊恐的表情和周围人纷纷的议论，只微微地笑着，对李祉旭说了声“谢谢”。

　　这就是项柏舟，后来人们评价她“姿容端丽，行为淑慎”，但是李祉旭知道这个女孩，其实胆子很大，也很有韧劲，她像是风中的柳絮，飘飘然出尘洁白，其实在哪里都能生根。

　　很多年以后李祉旭问自己为什么那么多年碰到那么多的女人，却只觉得项柏舟特别，想来想去，李祉旭只能想到再俗气不过的一个理由，因为项柏舟又善良又温婉，内敛却不胆怯，是他心目中最理想的伴侣。

　　假如没有陆小凤的话。

　　伴侣和爱人，总归是不同。

　　但是项柏舟死了，在他的默认下——死去了。

　　李祉旭必须承认，假如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一切事情都只是单纯地发展，他没有遇上陆小凤，没有认出尤靖瑶，甚至于，他碰上的不是陆小凤，和他一起穿越过来的，也不是尤靖瑶的话，一切的事情都会变得单纯许多。

　　他会在某个宴会上认识项柏舟，他的祖母会带着她喜爱的晚辈介绍给李祉旭，然后李祉旭也会发现项柏舟的好，然后他们相识相知，李祉旭会想办法治好项柏舟的病，然后项柏舟会变成他成为皇帝的助力——他就那么轻轻松松走完一生，没有改革没有阴谋阳谋，他可以走先辈的路，就算这些先辈比他早了几千几百年。

　　——他一直都是这么过的，上辈子，这辈子，但是，生命总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就朝着某个岔路口狂奔而去，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不能回头。

　　所以项柏舟死了，他开始希望能改变这个世界。

　　当他希望改变这一切的时候，项柏舟就变成了绊脚石。

　　——与其之后感受到被背叛的痛苦，还不如就这样在幸福中死去，不是么？

　　那个时候李祉旭拉着项柏舟的手，违心地说着鼓励的话的时候，心里这样想着。

　　这种想法何其卑劣，却是一张李祉旭逃离不开的网。

　　这张网时至今日仍然束缚着他，他在这张网中起起伏伏，无力挣扎，于是这又变成了他心中的魔障，只要触及，就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但是他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尤靖瑶，尤靖瑶就坐在房间里的小圆桌边上，宫九则在她身边站着。

　　宫九说：“陆小凤提起了项柏舟。”

　　尤靖瑶不说话，暗淡的光线中她的脸庞是模糊的，难以揣摩她真正的心意。

　　宫九又说：“活人果真拼不过死人，项柏舟死了那么久，二哥也忘不了她。”

　　尤靖瑶就说：“不是这个原因。”

　　宫九问：“那你知道是什么原因？”

　　尤靖瑶冷笑：“项家人都死光了，现在问这些干什么。”

　　宫九平淡道：“项家上上下下好几百口人，死的也未免太快了些——上天的报应？我可不信。”

　　尤靖瑶斜眼瞟着宫九，似笑非笑：“项柏舟能不知不觉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么你也能——我倒是只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李祉旭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有点累，并觉得自己确实——和其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