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98、第九十八章 相知天涯若比邻

　　索额图既死，太子胤礽自断臂膀，个中凌恸，无人知晓。北上避暑前，筱玉应召迈入毓庆宫。五月仲夏，火辣辣的天气，后殿东配殿“枫妍”房内却洇着一沁碜凉。
　　房内静寂，似乎无人。筱玉身后格子门扇阖上的吱哑之声格外刺利，阖上以后门棱轻轻余震清晰入耳，而门扇旋转之间扫起的细风正扑在她身上，炎凉相渗，扰起极不舒适的虚弱之感。绷紧身子，她极力摒息相抵，却仍是忍不住打一个哆嗦，寒意顷刻顺入发肤，将身涔透。
　　莲步挪入水晶珠帘后，绣鞋扣在空心砖面上叭嗒回响，筱玉明眸顾盼，疑虑间陡然望见胤礽静立于碧纱窗前，浑身散出凌厉气息，不觉低讶一声，掩嘴倒退三步。
　　听见声响，胤礽并不回身，只雕像一般凝于窗前，一身素白，额头勒着雪白的缎带，系垂于脑后，清风旋来，似微微拂动。良久，筱玉狐疑随他投向窗外梨树的目光被碧纱细碎分割，渐渐迷离，胤礽却陡然回身相对。
　　凤眸里洇着水光，漆黑的眼瞳聚着时光细碎沉淀与而立之年绝不相称的沧桑与厚重，那样深沉，又那样郁结，嵌于竭力展平的额头下，衬着微微勾起，倔强而抿紧的唇，清晰映入筱玉微怔的眼眸。
　　她不清楚他这样的眸光掩藏几多又流露几多，沉恸、抱憾、错失、无奈，警醒地纠缠在一处，让她无法不动容。
　　几乎忘了他是谁，忘了自个儿是谁，忘了他们之间的种种恩怨纠葛，她任他牵引，将雪白的缎带绑上她额头，扣于怀中拥紧。眼泪顺着她脸庞一洇一洇地滚落。他那些伤痛根本与她无关，然而她却清楚地感受到令人窒闷的苦楚。
　　雪白的缎带绑上额头，她在一霎那恍惚中直面二十一世纪里母亲的辞世。而那一瞬，奢想扯断，从今往后，便真地永诀了。

　　元颐即将临盆，十三阿哥随康熙帝北巡塞外避暑，六月二十六日，裕亲王福全辞世，他随康熙帝返京至奠，七月初五日再度离京。对此，筱玉十分不满。
　　“兰翠，收拾一下，打明儿个起，我暂住十三阿哥府！”
　　“十三阿哥府与咱们贝勒府也没隔几步路，格格……”
　　“那哪能一样！元姐姐头胎，心里必然忐忑，偏胤祥又不体贴，甚么时候了还往外跑！我不晓得也就罢了，既然晓得了哪有不去的理儿！”
　　筱玉说着便怒拍桌子立起身来，横眉瞠目顺着心意将胤祥怨责一番，唯恐元颐伤心动了胎气，引发难产之症。兰翠一直未见她与四阿哥和解，如今看她又自作主张，没有半点儿征询四阿哥的意思，不由得急了：
　　“格格还是先同爷说说的好！爷好些月没来这院子，格格再不生几个心眼儿，往后爷愈发丢开了，可怎么好？！”
　　筱玉闻言一怔，转眸见兰翠急得两颊绯红，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
　　“那不更好，乐得清净！”一句话随口而出，兰翠愈发急得眼眶都红了。筱玉见状忙转了温软的腔调儿，哄道，“人都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与爷勉强也算相知，如今又住同一屋檐下，你自个儿算算，可不就是形影不离？！这点子事儿，去问爷，爷准说‘去祥儿那头可以，只一桩，饮食起居还同家里头一样，若犯了规矩，即刻接玉儿回府！’你快点子收拾去，明儿个回过福晋，爷自然晓得了！”
　　兰翠听她这么说，知她再不会听人劝，只好依言收拾打点，待她烬了烛歇下，便自个儿往平湖庭园书房处来回四阿哥。
　　“爷，格格想去十三阿哥府住一阵子，遣奴婢来请爷示下。”
　　四阿哥听兰翠回完话，转眸撂下手中书卷，勾唇笑道：
　　“难为你替她掩着，她也会有这般心思？！……去罢，凡事劝着，小心伺候，还同在自个儿府里一样，若她不听劝，来回爷接她回府。”
　　兰翠原本垂着头，听罢四阿哥的话，不禁暗自称奇。他俩人的话里透着对彼此的了解，真如知己，可又为甚么生分，数月避而不见？想着，不由抬眼去望，见四阿哥眸中难掩揶揄之色，并无不悦，便更加狐疑，欲言又止。
　　四阿哥见状，心中猛然一跳，转眸对向书卷，温和诱道：
　　“有甚么话儿，直说无妨。”
　　兰翠顿了顿，犹疑片刻，终于还是将筱玉之前的说辞一一道来。末了，加上一句：
　　“奴婢斗胆，格格哪里惹爷生气，爷明说了，早日教格格晓得，爷也好早日消了这口气。”
　　四阿哥听了她方才传述的那一顿“天涯若比邻”之论，早痴了。后面的话再难入耳。兰翠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答话儿，只好福身告退。书房里，烛火随她离去阖门旋出的轻风婉转摇曳。四阿哥怔怔地对向手中书卷，直到烛火燃烬也未翻过一页。
　　只唇角渐渐勾起的笑意，暖过阳春三月；眸中氤氲的深浓，绚过晴夏日落。胸中缱绻，无以复加，这一刻的幸福滋味，让他寂默于一室暗沉中痴坐，直到天光。
　　翌日，筱玉辞别四福晋格桠便登车前往十三阿哥府。
　　元颐临盆在即，胎动频繁，好在她一向心宽，又有筱玉日夜陪伴，更加上筱玉坚持每日陪她活动待产，虽是头胎，却是顺产，七月初十日傍晚，诞下十三阿哥府小格格，胤祥长女。
　　小格格生得粉琢玉雕，耳垂大而有福，阖上眼，就像一尊小小的弥勒佛像，一落地儿，筱玉抱起她来便冲着筱玉笑，勾着半边嘴角，可爱极了。筱玉便对她爱不释手，整日抱在怀里，后来回了贝勒府，也不忘每天来抱她一会子。
　　“弥儿，我叫你弥儿好不好？！”
　　“……”
　　“你笑了，那我就当你同意罗！”
　　这一日，筱玉抱着小格格陪出了月子的元颐闲坐在廊亭里。小格格已经满月，中秋将至，胤祥却归期难定，筱玉压下心中不悦，只一心一意逗着小格格顽儿。
　　隔几日，承德，十三阿哥收到筱玉来信，将他大肆怨责一番，末了还说，他被取消了给小格格起名儿的资格，她和小格格商量过了，决定叫她弥儿。
　　“……胤祥，不意你如此粗枝大叶不懂体贴妻儿，真委屈了我元姐姐，”筱玉在信中直言不讳，“枉我还一直当你情深义重，算我看错你，你就在外面儿逍遥快活罢，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这是筱玉首回捎信给他，胤祥读罢，一丝儿喜悦缠着一丝儿落寂又有一丝儿愤懑，绕在一处，恼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知合作了甚么滋味儿，滚烫又清涩，欲将那信撕成碎片，却不知不觉细读一遍又一遍，烂熟于心后仍是欲罢不能。

作者有话说

　　关于蔷薇当年妃这件事，就算没有蔷薇也会有一个年妃的啦，我想感情到相知到心意相通的地步是不容易的，若再进一步，能了解对方行为处事的因由，便需要一些比较极端的事件来验证彼此之间的坚持，大人们若觉得这样的情节雷。。。。。。
偶米有办法啦，情节走向若突然更改，整篇文章的脉络就乱啦~!
汗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