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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九十五章 众人皆醉我独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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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几日,四福晋格桠也向沁夫人下了请帖儿。这原本没甚么,但格桠心中积着对于筱玉的忌恨,偏点了平湖庭园搭戏台子待客。端着娴雅庄重的嫡福晋架子,格桠当着众人的面儿用商议的口吻假意征询筱玉意见。筱玉心里如何不明白。众姬妾眼中皆难掩幸祸得色,哪个不高兴格桠公然镇压她。偏四阿哥又不在,她还真不能亲口损了格桠的颜面。
于是,为了迎接沁夫人一行,清净无染的一方天地展眼人流如织。远匿于临湖凉亭,筱玉无奈苦笑。不是她有怪癖,而是这一草一木留过她们的痕迹,便再不是她所熟知的那情那景。自个儿的居所不能听凭自个儿喜恶作主却要受命于人,则这居所究其实只能算客居。既无异于寄人篱下,一切于她而言,又有甚么意义呢?
转身行去书房,筱玉嫌恶地将那片喧嚣抛于身后。诺大贝勒府,竟然无专属于她的清净地儿,实在不能不让人感伤。吩咐兰翠带人去四合院将她的日常用品移至四阿哥书房,筱玉竭力散去格桠投入她心内的浓黑阴影,捧起书卷,专心研棋。
孰料,筱玉这一举动再次激怒众人,成了她对她们的公然奚落与挑衅。一家子福晋格格,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全都气红了眼,恨不能片刻将她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故而,沁夫人携敏尧来访的那一日,格桠便借待客之名留筱玉在她身畔立规矩侍奉,当着众人的面儿使唤筱玉端茶递水。筱玉并不以为意,只暗叹大好光阴虚掷,未免意兴阑珊。众人见她神色怏怏,猜度她碍于格桠嫡福晋身份憋屈而不敢言,当下皆觉出了好一口恶气,莫有不拍手称快者。
敏尧坐于沁夫人身畔,受到女主人格桠的殷勤招待,倍感风光。她冷眼瞧着筱玉对格桠一副恭顺卑谦的模样,不觉勾起嘴角,垂眼忍哂。印象中,筱玉格格可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呢。
一时宾主皆欢。
入夜,散了筵席戏演,送毕沁夫人,格桠将筱玉引进厅堂,当着人众陡然宣布:
“娴宁格格处事利落周到,明儿个起,协理贝勒府罢!”
筱玉立了一整日规矩,早已困顿疲累之极,此时乍听格桠这话堂皇,却仍是不饶人之意,不禁冷哼一声,佯笑恭谦答道:
“福晋抬爱,筱玉原不该不识抬举,然自知年纪尚轻,无此能耐。倘若福晋只是需要筱玉端个茶递个水的,筱玉倒还能胜任,不敢推脱。”
筱玉的话腔调委婉,措辞直白,半分余地也未留。格桠未料她如此不讳揭了她的心事,脸色白一霎,讪道:
“格格过谦了!”
“既然福晋不缺筱玉侍奉,筱玉也不敢耽误福晋处理事务,筱玉就此告退。”
筱玉说毕便断然转身,再不理会格桠强压于眼底的难堪。一屋子姬妾下人莫不惊诧于她退进有度下掩藏的倨傲态度。她方才分明在嘲讽格桠自恃身份蓄意欺压,然她白日尽受奴役之辱却并无一丝抵触,也正因为如此,她此刻的措辞才格外尖锐讥诮却挑不出错处,叫人哑口难驳。
筱玉纤柔的背影裹在银绣铃兰霜白夹袍里磊落向外,团髻中只斜着一只青玉素簪,却愈发衬得她肤如雪发如缎。
一屋子主子奴才皆被她绝世独立的气度镇住,良久,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极细微的声响绕在死寂的厅堂内缓缓织住筱玉步步生莲的姿影不泄形迹地缠上每个人的心头。
这个貌似单纯的小格格绝不简单!
经此一役,几乎所有历事之人均对筱玉生出一股子莫名的敬畏,而格桠心里,对于筱玉的忌惮与厌憎便更深了。
返回四阿哥书房,虽然困顿疲累之极,筱玉却无法安然入睡。这几日的纷扰塞于她心中,难以消融。树欲静而风不止。是否她重生的那一刻便已注定身陷漩涡无力自拔。又或者,正是由于她的出现,才改变了众人的命运?
一股深味的孤寂油然而生。不同于之前的异乡零落,也不同于之后的孑然一身。而是,清明地卷于混浊洪流中沉浮却不相容,众人皆醉我独醒。
杏眸里满是苦楚窒闷,筱玉阖上眼,勾起嘴角迫出一丝笑意,命兰翠将些玉泉酒来。清烛淡酒,素壶雪杯。她挥袖屏退众人,闭门独酌,借酒浇愁。
烛下,桌畔伊人双颊渐绯,霜色衣袍里愈发妍洌。然新月黛眉始终不展,双眸惆怅更甚之前。
“举杯浇愁愁更愁!”
良久,她忽而叹出一句,撂下酒杯,起身行至窗前。
推开镂雕窗扇,冷风乍来。抬首望去,黛宇如洗,明月高悬,清辉湛湛。心情便顿然平复许多。然待到要温看棋谱,却又嫌烦乱不堪,无法专意。眼见新烛燃去大半,筱玉不甘而长叹,光阴难买,奈何虚度!
再次辗转至窗前,对向清辉明月,筱玉忍不住取出袖中机簧筒玉细细抚玩。以往每回心乱慌惶,只要握住这筒玉便自会慢慢冷静。不知为何,今夜,握着它,反更浮躁。
他说,天底下,没有我清翎去不了的地儿。腔调潺如清泉。
她好窒闷,恨不能片刻如他那般冲破重重枷锁乘风而归!
取出信烟,筱玉犹疑着,终是忍不住将一缕白烟弹入夜空。片刻,一袭黑影飘至窗下,劲姿玉颜含笑而来。筱玉却在他闲喜的态度下陡然羞惭局促,那信烟原是他给她求救用的:
“呃,清翎,其实没甚么紧要事儿……就是,我如今不住宫里头了……”筱玉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解释,“若是少侠有正经事儿……”
不待她说完,清翎一踮脚尖,跃坐于窗台,俯视她醉酒酡红的妍颜。时筱玉本倚在窗台上俯视窗下的人儿说话儿,不意他猛然串起,逼得那样近,清濯气息直扑在她随之扬起的脸上,不由惊得后退两步。须臾,才回过神来,继续慌称:
“玉儿备了酒,专待少侠来饮,以庆乔迁……”
雕花红檀小圆桌,一素壶,一雪杯,清烛将烬,哪有请人饮酒的意思?!分明是她方才饮剩的残局!
清翎转眸睨她一眼,见她佯作专诚,忍住闷笑,翻身跃入房内,擒起酒杯,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
呀!筱玉忍声掩嘴,那杯子,是她方才用过的……替他嫌恶,却苦于无法自揭谎言,她一时露出不忍,讪也不是,阻也不是。
清翎自斟自饮,就着她脸上百转千回的情态细细将酒品完,忍俊不禁,终于绷不住,弧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