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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九十四章 红蕊不解秋风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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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过后,四阿哥辞别众人,依依不舍地随康熙帝南下去了。
前夜,筱玉曾对他戏言:“爷这回南下千万尽兴耍够本儿,这可是爷最后一回远行那!”以此嘲讽他之前状似随口夸夸的不再远巡之诺。孰料,反引来四阿哥一顿戏谑调笑。
元宵节夜,按祖制,四阿哥应当宿于嫡福晋格桠房里。除夕那晚,筱玉初晓这规矩,道是但凡节日皆如此。因此,见夜深了,她便催促四阿哥快些离去。四阿哥知她这些日子痴迷棋术,没日没夜,正嫌他在房里头处处挚肘碍她事儿,唯恐她无人约束熬坏身子,执意待她睡熟才走。筱玉没法子,只得依言躺下,阖眼假寐。
良久,四阿哥轻声唤她,见她不应,以为她已入梦,这才吹了灯,向格桠院子去。外间格子门扇吱哑合上,他的脚步声夹在下人们亦步亦趋的低响嘈杂中一路行远。待到门外再无声响,筱玉立刻翻身坐起,点燃灯烛,披衣辗转至软榻上拥衾研棋。
却不料四阿哥心系她而不能入眠,夜半起身推说陡然记起些要紧事儿南下前必须处置,软语安慰格桠一番便掌灯绕路书房复往平湖庭院中来。
步入四合院,筱玉房里果然灯火明丽,他心里登时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无名火便串了起来。偏筱玉歪在榻上闻得他脚步,惊乱之下片刻吹灯撂开棋谱扑上床。四阿哥正欲推门入室,屋子里却骤然黑了,一时间竟恼也不是,恨也不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行至她床畔,探入锦衾,她的手果然冰凉。四下环顾,屋子里炭火正旺,融融亮红映暖一屋子影憧。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去揭穿她,他只脱了衣衫上榻,将她温冷的身子揽进怀里慢慢焐热。筱玉僵直的姿势渐渐绵软,终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四阿哥担忧地将唇贴上她额头。这一去,没有两个月只怕是回不来。她这般顽劣不知珍重,叫人如何放心得下?!
翌日,四阿哥一去,筱玉果然更加恣意妄为黑白颠倒起来。她每日里,晨早向格桠请过安,回屋子用膳后睡至黄昏或去十三阿哥府同元颐奕棋;傍晚向格桠定省后回屋子用晚膳,然后通宵达旦研棋。四阿哥接到辉踅信函,她如是种种荒唐之举列了满满两页信纸,恨得四阿哥当即掀了桌子,却苦于无法片刻返京。
这一夜,筱玉燃完旧烛,命兰翠去拿支新的来,不意兰翠面露喜色回道:
“爷吩咐,每晚只可以让格格点一支蜡烛。今儿个份例用完了,格格不如早些安置!”
软硬兼施,无奈兰翠死活也不从。筱玉没法子,只能上床躺下,瞪向帐顶细数更漏熬到拂晓才眯了会子,刚睡熟,却又要起身去向格桠问安。奄奄爬起身,她头一回任兰翠服侍着穿衣束发。振作精神去格桠房里请毕安出来,早膳也懒怠用,撑着睡意便去了十三阿哥府。
“元姐姐快舍玉儿些蜡烛!”一见到元颐,筱玉便忍不住贫嘴怨道,“贝勒府家败了,一夜只许点一支蜡烛!”
元颐一听这话便噗哧笑起来,嗔道:
“听听你这浑话,传到四哥耳朵里,不晓得又要白生多少冤枉气,原是为你好,你却不领情!”
筱玉被元颐拿食指一戳,气消了不少,长叹一声,惆怅又起。他们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全都只当她贪顽,却不知,欲早日摆脱太子爷,她不得不废寝忘食呢!
正月里,沁夫人带着敏尧出入达官贵人府邸,与京城里的小姐夫人们往来热络。敏尧面前展开了一片全新的天地,上流社会交际的五光十色叫她雀跃,她很快学会了一切礼仪并且应付自如,也为自个儿博取了众多公子哥儿的青睐。
年氏敏尧,貌美知书,蕙质兰心,实乃君子好逑。而年家权势堪倚,如此十全十美的婚事,哪个男儿不心动?!康熙四十二年初,年敏尧名动京城,成为所有实力家族女主人的座上宾。
乍听到这个传闻,筱玉正行于十三阿哥府游廊。顿了顿脚步,她怅惘转身目送两个小丫头远去,迟迟难以回神。年氏敏尧,倘若她没有记错,她将是堂堂皇四子的侧福晋,也将是他最宠爱的年贵妃。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筱玉暗暗感叹历史洪流里最阴暗凛冽无情的争斗正渐渐逼近。穿出游廊,临荷廊亭美人靠里,元颐闲坐对景,见筱玉走了来,笑道:
“可巧,今儿个年家小姐也说要来!”
“莫非姐姐早就认识这位年大小姐?!”
筱玉见元颐一副轻松逗趣的模样儿,狐疑问道。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炙手可热的大小姐实在不适合用元颐方才的口吻来提及。
“玉儿也认得的!瞧,正说她呢,她就来了!”
元颐对着游廊那头笑。筱玉转身引颈。朱漆廊槛里,香衣鬓影、佩环叮当,一个姿态矜贵傲诘的盛装女子款款摇来,走进了,琥珀眼瞳盈满得色与卖弄,对向她们故作优雅,伏身一拜:
“敏尧见过四侧福晋、十三侧福晋!”
这姿态、这容颜、这腔调,不是蔷薇却是谁?!
筱玉的心片刻沉凝得无法喘息。为甚么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皆是这一场争斗中卷于漩涡中央的人物,无一幸免?!望向蔷薇年轻妍丽神采飞扬的姿影,她虽不喜她之前种种,却无法承受这样一个光鲜的生命嘎然陨落。
“蔷薇,听我一句,千万离四贝勒远些!”
她扯住蔷薇沾沾自喜伸臂旋身展示衣妆的身影,头一回没有远称她“夏姑娘”。
蔷薇不悦,抬眉厌视她,却对上一双泫然深浓悲悯的栗瞳,心中不由一颤,升起不祥之感,将她得意之情阴霾。努力甩脱这种直觉,她挣出筱玉纤手,继续显摆衣裙佩环,然脸上的笑靥到底假了几分。
元颐无视方才种种,只拉过筱玉迫她在自个儿身畔坐下轻拍她的手以示抚慰,一面又赞叹蔷薇的新衣和她已然娴熟于心的交际礼仪。
筱玉依在元颐身畔,凝重烦乱的心渐渐缓和,她侧脸去望元颐恬然娴雅的眼波,耳畔真诚夸赞潺潺不绝,顷刻恍惚。钦佩之余,她不禁暗自猜度,倘若元颐知晓之后的种种不堪,不知还会否这般温婉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