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70、第七十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返京当日，筱玉与元颐同回十三阿哥府。当夜，邀约枫妍、蔷薇共聚，杯酒洗尘。
　　荷塘水榭，净几高烛。琳琅玉器，美酒佳肴。中秋佳节已过，月圆又缺。四人各怀心事，漫天星辰照耀下，愁思穿肠，酒不醉人人自醉。
　　是夜，筱玉宿于十三阿哥府，沉醉而寐，依稀怀着笑意。元颐躺于她身侧，支肘凝眸。清朗月下，筱玉浓密纤长的睫羽微微翘曲，粉嫩柔唇轻抿，莹洁脸颊温润如玫。她呼吸均匀，吐气如兰。如此香甜酣态，又有谁知晓，伊人梦中或喜或悲？
　　元颐沉静难眠，迷蒙醉意中将筱玉望了又望。她在她眼前不可逆转地一日日改变，而她只能瞪大双眸凝望，一一铭刻于心。阖上眼，从御景亭中的初次相逢开始，到阿哈占府中执手相看泪眼，再到今儿个月下同醉，多少点滴汇聚心间！
　　夜静怡人，却人不成寐。元颐默默将前尘过往一一荡过脑海，直到天空泛白，才疲倦睡去。
　　次日清早，筱玉醒来，元颐则睡梦正酣。算行程，康熙帝仪仗今儿个上午便抵京师，筱玉料想元颐不出门迎接胤祥，胤祥也不会稍有怪责，故而独自悄悄起身，梳洗一番，登车回宫。
　　又逢秋日，一路上落叶纷纷。筱玉在马车停于神武门的霎那恰好伸手掀起车帘。漫天清风飞旋的枯叶中，她有一刹那恍惚。似乎从未曾如此快捷地往来于禁宫与十三阿哥府，似乎从未曾如此深沉地将悲惶埋藏于心野，也似乎从未曾如此不自觉地便挂上微笑面具。
　　而躲匿于微笑的面具后，她竟然尝到了一丝苦涩的幸福！
　　如果英勇就义算得上幸福的话。
　　不远处，有马匹踏尘而来，筱玉掀帘的手略微一颤。饶是她竭力淡漠后自以为心如止水，此刻却仍在隐约的马蹄声中慌乱起来。急急跳下马车奔向佟贵妃寝宫，清早宫娥的问安声格外清脆，她只浑然不觉，回到房中推说疲倦，早膳也不传，和衣躺倒在锦榻上假寐。
　　须臾，果有叩门声传来，宫娥细声请示，格格，四贝勒同十三阿哥来探。筱玉不应，佯作入梦。少顷，门外人声沉寂。正待她欲起身传膳，吱哑一声，外间格子门扇推开，熟悉的脚步声携着清风，踏进门来。
　　弹指之间的惊诧，令她裂眦而瞪，再阖眼假寐，却怎样也无法平稳气息。纷乱中侧身朝里，背对向他，顷刻，他的脚步已行至床畔。
　　有否搞错？这样子闯入人家闺房，他不是谦谦君子么？看看人家胤祥，多自觉，多厚道，多守礼！她可是已经睡着了！
　　他的目光灼在她背后，犹如芒刺，她全身从里到外皆被他散发出来的侵迫气息绷得紧紧的，片刻便要抽搐。心擂如鼓，几乎忍不住轻颤，筱玉默默在心里祈祷他快些离去。
　　“爷今儿个便去回皇阿玛，择吉日娶玉儿过门！”
　　沉婉的声音陡然响起，不容置疑中几分无奈。
　　甚么？
　　啊哟！小腿真地抽筋了！
　　闷哼一声，筱玉从锦榻上弹起，跳至空心砖地面，双脚踩实。待到抽痛过去，长长抒一口气，惊觉自己方才一直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尴尬地抬头，讪笑，举起右手向他招呼：
　　“爷甚么时候来了？”
　　四阿哥漆黑的瞳深不可测，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脸上隐约笑意，几分戏谑。
　　“呃，爷来多久了，玉儿方才睡着了……”
　　筱玉脸上仍挂着笑意，东拉西扯掩盖话题。四阿哥勾起嘴角，拂袖疾去。
　　还未行出月洞门，四阿哥的衣袖便被筱玉死死扯住。回转身，她低垂着头，有些无措。
　　“倘若格格方才睡着了，爷不介意再多讲一遍……”
　　“爷甚么都没有说，玉儿甚么都没有听过！”
　　筱玉猛然抬起头来收起笑意。
　　在他面前，她还是没有办法带上面具。他的眸一直望进她的灵魂，也让她望进他的灵魂。面对这样的他，面具又有甚么用？
　　他凝望她的眸中升起丝丝缕缕的牵绊，一言不发，他再次转身而去。
　　他还是不肯让步！筱玉沮丧地叹气，再次扯住他的衣袖：
　　“爷给玉儿一些时间好么？”
　　“好！”
　　他干脆地回答，转过身来，扳起她下颌：
　　“玉儿需要几多时日？一日，一月，或是一年？”
　　“十年！”
　　她仰望他的眸，清澈潭中一点漆黑，十年，如若他愿意等她十年，或者，她也可以尝试着去成为他众多姬妾中的一位。
　　如果十年之后他还视她如珠如宝，而她还是无法脱身的话！
　　“玉儿在打甚么主意？”
　　四阿哥的嘴角缓缓勾起，漆黑眸中蕴出深浓。
　　“期盼十年之后爷会忘记玉儿？或者期盼十年之后爷会找不到玉儿？”
　　呃？
　　他的笑颜喧烈璀璨，她敌不过地抬手挡住视线。为甚么他完全不考虑她是不是中意他？
　　双手被他掰开，迎面还是他浓烈难化的玉样面庞，筱玉孩子气地阖上眼。
　　“上穷碧落下黄泉，玉儿莫要想躲开！”清越沉婉的声音低响于耳畔，筱玉的心猛然一颤，睁开眼，正对上四阿哥迷蒙魅惑的眸，深得欲将她的身影溺毙。
　　“好！”痴望中，他陡然发声，“爷给玉儿十年！”
　　呃？
　　筱玉怔在当下，回过神来，追出门外，一院秋风，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如若不是他手指的触感还残留在下颌，如若不是他替胤祥拿给她的玛瑙玉璜正托在她掌心，她会恍惚以为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十年，他给她十年。
　　究竟是他承诺了她还是他要了她的承诺？
　　为甚么她觉得下套的人是他不是她，而上套的人是她不是他？
　　心乱了，肚子叽哩呱啦地叫，她却觉不出饥饿。手中托着玛瑙玉璜，她全然忘记关注为甚么胤祥一返京便来探她而不是元颐，为甚么四阿哥说晚膳胤祥要来佟贵妃寝宫同进而不是在十三阿哥府与元颐相聚。
　　院子里没有他的身影，她未着绣鞋，雪白的袜子踏在清冷的砖面上，望着满园妍丽的秋色，完全迷失了方向，只怔在门边凝着远处的拱门，凝得痴了。

作者有话说

　　我想太子快要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