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58、第五十八章 非鱼难知鱼之乐

　　立在宫门边踮足眺望四阿哥远远拐过宫墙的身形略微一顿，似在张望这边。筱玉忍不住勾起嘴角在黑暗中向那抹光影挥挥手，转身进了宫门。突然记起清早佟贵妃为她备下的那碗寿面还未曾叨扰，脚下不觉快出几分，往正殿赶去。
　　佟贵妃寝宫宫门外，太子胤礽一袭黛紫五爪银龙绣纹的便袍立在红墙甬道的阴影里，紧握流光宝剑的手指扣得指节泛白，似要将那僵直的剑身扭曲，一如他此刻狂怒中扭曲的眉眼。恰好赶上方才那一幕，她一怒一嗔，一个探头张望、踮足挥手的姿势将他原本略微迟疑无措的心毫不留情地碾成齑粉。甚么时候开始，他们如此亲厚？她周身总裹着那么凛冽的防备，他竟然能悄然开解，让她对向他毫不遮掩地流露情感！
　　“禛哥哥！”
　　耳畔又响起她乖巧玉样琳琅的声音。她这样称呼老四，只有两次。一次在他的毓庆宫，一次在胤祥西三所门前。两次老四眸中皆隐却一抹玩味和捉狭。如今看来，她这一声 “禛哥哥”甜到酥腻，远不称那时他们举止间的疏离，是她故意为之。
　　想到这里，胤礽拧眉眯起凤目，嘴角勾起冷哂，须臾望天笑得浑身颤抖。估不到，真估不到！竟是他这个处处与她为难的太子爷成全了老四的一片用心！
　　良久，他方稍稍平静，分明还勾着淡淡笑意在嘴角，拧眉抿唇眯起的凤目里却布满狂风疾雨肆虐的阴霾，转身将手中的流光宝剑抛进一个青衣小太监怀中，胤礽大步流星地往毓庆宫返去。
　　“太子爷，您这是……”着奴才给玉格格送去？
　　小太监话未禀完，胤礽疾奔的脚步应声一滞，转回身，脸上的笑意再次颤动全身：“怎么，你也要来管爷的事？”
　　话语中，戏谑讥讽未留半分回旋的余地。小太监顷刻浑身冷汗，懵然吓软在地。胤礽胸中的怒意却丝毫不减，他怎能沦落到与他人作嫁，让奴才看笑话的田地？
　　“拖下去，杖四十！”
　　冷冷掷下六个字，他再也不欲理会甚么，只将七手八脚拖曳小太监、捡拾流光宝剑的宫人抛在身后，孤身一人盛怒中踉跄逃离。
　　他不允许，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将她从他手中夺走！

　　漫天玫粉霞光笼在荷塘上空，天色尚未敞亮。荷叶田田，墨碧成荫，绚烂朝云洇过水墨一般深浓。枫妍转过游廊，临荷水榭远远立着十三阿哥，一袭雨过天青色的袍，负手仰面对向天际，如水的晨光中沁凉入心。脚步不知不觉便迈向他，待到惊觉，人已走到他身畔，无措地对上他转过的眼眸。
　　不晓得此刻自个儿是副甚么情状，灼烫的两颊必然早已红透。只恨不能将时光一分一秒地倒回去，与他依然隔着方才那般远望的距离。
　　“谢十三爷款待，枫妍就此拜别！”窘迫中，枫妍急急垂首伏身一拜，不待胤祥点头，逃也似地疾步离开。才奔出一丈，心中却又失落，遗漏了甚么珍宝一般徘徊不欲前行。忍不住回头张望，扁方边缘垂下的珠串晃在耳畔，悠悠难定。却又对上他陡然转过的眼波。一怔之间，忘了躲闪，只呆呆地将目光绞上去，脑海中一片空白。
　　“昨儿个姑娘弹的那一曲……姑娘口中那位朋友，是玉儿么？”
　　胤祥眸中洇了一层水气魇在梦中一般迷蒙。眼波转处，潋滟深绝，却空若根本未将枫妍收入视野。
　　如此茫然！
　　枫妍蔓蔓萋萋的心绪跟着便荒芜了，突然悟出他望着玉儿时眼瞳深处的温柔，笑靥尽处的清苦……缓缓点头：
　　“正是筱玉！”
　　蔷薇说，十三阿哥对玉丫头真是不一般，你看看这杯子里的茶水，碟子里的点心，哪一样不是玉丫头喜欢的？府里头备着玉丫头专用的厢房，衣裳物什哪一样不打点得妥妥当当？甭说这吃的、穿的、顽的、赏的，就说这府里头的下人，谁不拿她当正主儿敬着？怪不得元姐姐与她亲得同胞姊妹似的，指不准哪天就真成了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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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蔷薇说的话一点儿都不虚！十三阿哥真地……
　　无力地一步一步挪出府门，身子明明轻得空壳似地，风一吹便要飘去，脚下却偏偏生了根似地拔不动。
　　筱玉，筱玉！
　　你何其有幸，得他青眼相加，处处留意！可你的眼中只得一个四贝勒，却令他时时为你凄苦！你让我枫妍情何以堪？

　　筱玉连日加紧练习骑马，未果。佟贵妃已吩咐宫娥将行装整理妥当。兰姑姑知道佟贵妃预备带筱玉一同前往，高兴地对她说：
　　“娘娘此番不会闷了罢！”顿了一顿，又故作忧思状，“只是苦了咱们玉格格！”
　　佟贵妃噗哧一笑：“你是越发长进了，居然嫌本宫闷！赶明儿轰你出宫去配了人，你就知道你主子我有多好了！”
　　兰姑姑整理陈列架上摆设的手略微一震。自从筱玉入宫，佟贵妃的性情便一日一日开朗，她打心眼儿里看得愉悦，故而对筱玉也恭恭敬敬地怀着感激之心侍奉维护着。毕竟主子宽和乐善是底下人最大的福气！只是，佟贵妃从未与她这般顽笑过，她心里陡然一软，眼中浮起些雾气。她不是佟贵妃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头，甚么时候开始，主仆之情也一丝一丝渗入血液了？想到此处，她不竟勾了勾嘴角。
　　筱玉此刻心情却不怎么好。骑马一时半会儿是学不会了。紫禁城距承德两百多公里的路程，他们竟然打算走二十来日！据说康熙爷一向一路视察过去。如此缓慢地行进，她若不能骑马便只能待在马车里！更让人不堪的是，避暑绝对不是休假旅行，只换个地方公干而已，规矩礼仪半点不废！
　　而且，她在马背上陡然想到一个更加严重的现实。出巡随行的妃嫔、皇子、福晋们人数不多，诺大的紫禁城急剧精简，撞到亲贵、太子甚至康熙爷本人的可能性实在极大！
　　太子！
　　康熙！！
　　“爷，玉儿还是不同去了！”
　　习骑归来，十三阿哥府门外，筱玉任由四阿哥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双脚落地地瞬间打定了主意。
　　“嗯？”
　　四阿哥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随皇父出巡塞外避暑是何等荣耀之事！即使贵为皇子，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享有这份恩宠。更何况，出巡不比在宫里头，许多规矩都会适当放宽，皇阿玛也会随和许多。再说，木兰秋弥的壮观，天家围场的壮美，泱泱大清只有随行的万余人众得以进入，一年四季也只得二十来天的时日可以滞留！这样难得的机缘，她竟要放弃？
　　更何况，她若不去，他便会有两个多月不能与她相见！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罢！”筱玉抬眼望天，“我还是约元姐姐去避暑好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很小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