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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七章 并蒂莲花两地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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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妍不胜酒力,当夜宿于十三阿哥府。
蔷薇、筱玉同四阿哥辞别胤祥迈出府门,两名青衣小丫头提着两盏明丽的宝顶琉璃风灯立于胤祥身侧。
筱玉此时换了一身烟粉妃色绣纹的夏袍,满头青丝仍旧用先前那只檀香木簪绾好,外形妆扮与平日无异,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个不同。她瞧见小丫头们手中那两盏宝顶琉璃风灯煞是好看,竟笑融融地朗声开口向胤祥讨了一盏来提在手中,与四阿哥孩子样争抢嬉闹着上了马车。
清漆蓝帘的马车里,立刻有温暖璀璨的光透出,蓬筚生辉地将他俩人的影交叠上蓝色门窗帘,直教立于府檐下相送的人儿无端怅惘。马车缓缓驰动,晃晃悠悠的一侧窗帘忽被筱玉挑起,明丽的灯光映上她莹润如花的笑靥乍泄出来,她竟是在窗前向高台府门前的胤祥挥手道别。
她从未尝以如此轻灵的姿态示人!胤祥眸中的笑终于清苦如薄荷,咽入喉腔,呼吸间,冰凉入肺腑,却并不凛冽,只恰到好处的清醒,俊逸添一分出尘,江南沙堤春晓隔一层烟雨般迷蒙地洇上筱玉玉样脸庞。
轻盈如三月花田中缤纷的粉蝶,灵动如七月林溪间汲水的翠鸟。
却不是因为他,也不是为了他。
筱玉身后,四阿哥群青织锦的衣袍于窗间现出一抹柔软光华,夏日车内温暖到炽热的灯火中刺痛蔷薇眼瞳。只是这一抹群青暗暗流淌莹辉,却含了世间最浓烈的笑悄然绽放。片刻,筱玉放下窗帘,马车摇晃着轻灵的光影撒却一路,消失在街角。
视野中,最后一抹蓝光也暗淡下来,湮没于无边的夏夜。胤祥微微叹出一口气,细若游丝,几不可闻,脸上还挂着清苦迷蒙的笑意。
蔷薇静立无语,良久,忽尔垂首轻轻一哂,对向胤祥的背影默默伏身一拜,旋身登车而去。
筱玉格格……
她与她原本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席小筵,宾主相欢。觥筹交错间,有谁知道,今儿个,也是她夏蔷薇十三岁的生辰呢?就连玉莹……呵,蔷薇在颠簸的马车内低垂下头,掩住琥珀色瞳仁中微凉的情态,如今该称她一声筱玉格格……就连她也丝毫不曾记得!
即便她割断了昔日情份,即便她再不认她作故人,她怎么连她们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也一并抛却!整整十年共庆生辰的缘分呢!……说忘便忘,当真是半点儿余地也不留!
可她夏蔷薇又有甚么地方对不住她筱玉格格?若非她一时意气将她弃于街市,她怎可能结识堂堂多罗四贝勒?……四贝勒……一阖眼,脑海中满是四阿哥漾于眼波中温婉的笑,深沉内敛却仍旧化不开的浓烈,一丝一丝吐着馨香缠上心头。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同是如花美眷,她有甚么不如她,定要厚此薄彼?
挑起月白窗帘,黛洗夜空中繁星点点。摇摇晃晃的车内仰望上去,灼得人媚眼如丝。她一定是醉了!眼前的景致好不真切……摇晃中,马车停在谁家门边,又是谁搀着她的手将她半抱下马车?
“大人?”搀着她的人半勾嘴角将她侧曳在怀,一步一步借力予她行至房内。鼻端传来他身上淡淡墨香,竟有一股子温柔的错觉,“大人!”
蔷薇勉力抬起眼眸,眸中年羹尧舒展着儒雅的笑靥,清湛温和,如同洗净红尘一般干净平易。他这副模样,是她从未曾见过……今儿个真是奇了,每个人都带了面具似地不同……
不过,他抛却桀骜不驯的戏谑,固然谦谦温文,到底清浅了些,少了几分深沉凝练的气度,不若四贝勒……
四贝勒……四贝勒那种浑厚的浓烈,敛在灵魂深处,与生俱来的迫人气势,是谦谦温文的言行举止也无法遮掩……
想起四阿哥,蔷薇的眼波瞬间柔腻,恍惚一笑,生出百媚。年羹尧默然凝望她,她的笑却不是对向他。微微蹙起眉头,清湛眸中浮起一丝冷哂,年羹尧蓦然收拢手臂,将蔷薇纤细腰肢勾紧,勒入怀中,冷哼道:
“姑娘醉了!”
蔷薇无语,软在他胸膛仰望他,星眸眼媚,只嘻嘻浅笑,却不知为何,一洇一洇湿了琥珀双瞳,落下泪来:
“我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
泪水浸湿她脸庞,映着花梨木雕花圆桌上灼灼的烛火消融他心中一丝一丝冰冽缠绕。她的泪颜仍旧含着浅笑,不恭中七分自艾、三分感伤。他的心突然乱了,柳絮般散在空中,漫天飞舞。俯下脸,他只默默将她脸上泪痕吻干:
“我晓得。特意备下酒菜,我们再饮一回!”
史载,康熙四十一年六月初九己未,帝往塞外避暑,皇太后及胤礽等皇子七人随同。七月初一日驻热河,巡视各处。八月二十九日返京。康熙四十年以前,帝避暑皆驻咯喇河屯行宫,至本年始驻热河。康熙四十七年建造避暑山庄,除避暑外,兼以行猎训武、接待外藩。其热河围场,为蒙古王公所献地,周一千三百余里。
送筱玉回到佟贵妃寝宫宫门,四阿哥临行前说:“过几日便是初九,此番塞外避暑,按例秋弥结束,中秋节过后方返京师。姨娘定会带玉儿同去……”
说罢,他将提于手中的宝顶琉璃风灯往筱玉手中一塞,微笑着踏月而去。筱玉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他说塞外,他说秋弥,他说过几日便是初九!幡然醒悟,疾步追上去扯住他衣袖:
“初九么?爷也不早点知会!玉儿不识得骑马的!”
四阿哥却极力忍笑俯下身来正色诧异道:“格格怎会不识骑马?上回从阿哈占家出来那会子,格格骑术精湛,爷真估不到格格还有甚么马不识得骑的!”
“那回是爷……”筱玉分辨,话讲到一半发觉他眼底眉梢皆藏着逗弄,一颤一颤地,霎时明白过来,怒嗔,“爷这是在损玉儿呐还是在夸赞自个儿?”
又调戏本格格!
伸手扯过他群青织锦柔软的衣袖,将宝顶琉璃风灯塞进他掌中,咬牙切齿地回道:“爷提稳了,仔细别松了手!”
说罢一跺脚转身跑进宫门。须臾,她探出头来。四阿哥一人一灯果然颤悠得历害。
幽深的宫墙甬道中,明丽的风灯洇着他温婉又浓烈的清濯身影,缓缓晃动,仿佛正徐徐经由斑驳而漫长孤寂的时空,默默照进她灵魂深处最阴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