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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

  •   熄灭的红烛飘起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散出淡淡焦馨,转眼湮没于床前薄霜样清雅的月色。红绡帐幔并未放下,床前只垂着轻纱罗帷,褶子里簇出一抹烟粉。筱玉依在床头,拥衾而坐,凝住镂雕窗间莹莹流淌的月华失了神。依稀记起曾经读过的一篇科学小品……对了,是法布尔《昆虫记》里面的《蝉》:
      “四年黑暗中的苦工,一个月阳光下的享乐,这就是蝉的生活。我们不应当讨厌它那喧嚣的歌声,因为它掘土四年,现在才能够穿起漂亮的衣服,长起可与飞鸟匹敌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什么样的钹声能响亮到足以歌颂它那得来不易的刹那欢愉呢?”
      掐指一算,那三位冤家明夜便抵京师。她一个月的喘息也便随之结束。往后的岁月这般漫长,她要如何应对才好?……惶惑哀伤早已侵入骨髓,有时尖锐刺痛,犹如折翼;有时粗钝绵长,状如溺水。痛苦是随处泼撒的笔墨,时而淡氲深远底色,无边无涯;时而绽放妖戾罂粟,不能直视。无形之中,似乎总有一只翻云覆雨手将她扯进命运漩涡……
      这最后一日,要如何挥霍,方才如蝉一般,不辜负来之不易的刹那欢愉?
      次日晨起,睁眼对帐良久,心中空落在一分一秒的虚度中愈发灼人。时不我待!筱玉长叹一声,终于下床对镜梳妆。却是穿上最艳的衣裳,五彩苏绣压在辉煌的金线下,团成簇簇盛放的芍药;青丝绾就灵秀两把,镶玳翠玉扁方两端垂下点银琳琅的流苏;又略施粉黛,将蛾眉淡扫,胭脂薄敷,眉目流转间顾盼生辉,更显出风流雅质。收拾停当,她走出内寝,几步之后复又折回,伸手摸出压在枕下的那支羊脂白玉东珠头钗,缓缓插入鬓间……
      这般握于掌中的日子,往后还会有么?她缓缓入轿行出宫门……亡国之姬困于鹿台,披金裹玉,盛装起舞,城下,金戈铁马,厮杀霍霍……
      如此,便让她用最华丽的姿势来结束这段最惬意的人生罢!

      出宫会得元颐,时间尚早,筱玉与她歪在绣屏罗汉榻上一边闲话一边等候枫妍与蔷薇到来。细细聊开,竟都对日前踏青遇见的那两名侠客念念不忘。筱玉欣赏那白衣持剑的气度雍容,姿态风流;元颐却推崇那玄衣弄刀的技艺风骨更胜一筹。两人争执一回,各自凭藉记忆学上一招半式,一时兴起,竟起意欲扮侠客顽儿。
      笑闹间,枫妍与蔷薇跨进门来:“可巧与夏姑娘门口儿撞见!”枫妍笑得嫣然,“你俩在闹甚么?如此好兴致!”
      筱玉与元颐相视一笑,人齐了,此时不顽,更待何时?
      于是抽签。四张同样大小的宣纸分别写上“荆轲”、“秦王”、“秦舞阳”、“药师”。蔷薇同枫妍这才会过意来,她们原来是要扮《荆轲刺秦王》。
      “玉丫头真是越顽越没谱了!”蔷薇扯起嘴角,“前几日哄我们去踏青,放浪形骸,已是逾矩。今儿个又要匕首呀剑呀的,元姐姐也不管管她!”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拈起一张签,打开一看,上面写着“秦舞阳”,心中稍安。筱玉瞟见她手中签文,挑眉一哂:“如此,夏姑娘就不必怕那甚么匕首呀剑呀的,权当凑热闹助兴罢!”
      她一面驳,一面也拈起一签,打开一看,却是“药师”。
      这边元颐同枫妍分别抽到“秦王”和“荆轲”。元颐一脸庆幸,枫妍却颇显为难。筱玉见状,垂头一叹,走到枫妍身畔暗地里将她手中之签调换过来,沉吟一笑:
      “枫姐姐抽到甚么?”佯看一回,她转身向元颐亮出手中签文“荆轲”,“如此,元姐姐同玉儿今儿个可得尽兴!”

      话说太子爷、四阿哥同十三阿哥各怀心事,归心似箭地往回赶,最后一程竟不约而同地驰了连夜。次日天光,太子爷一马当先,一袭月白浅绣便服舞成猎猎,直将□□千里良驹驱至城下,方才勒缰踏燕,原地相候。他身后,两骑乘风破尘而来。四阿哥渥蓝纯色提花织锦的夹袍扯在风中,身畔,驰着烟紫银绣夹袍的十三阿哥,也是衣袂翻飞,气宇轩昂。
      城内突有一骑冲出,玄衣男子擦过太子身畔,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已左向绝尘而去。
      静待四阿哥同十三阿哥并肩驰近,太子爷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记得十三弟婚宴上有道芝麻糕松软可口,不知今日可否叨扰?”
      十三阿哥微微一怔。自从那日府中雪塘水榭一别,他已是将近两月未见筱玉,心中可压抑的极限便只如此。今儿个疾驰回京,无论如何也要即刻入宫相探……可……一时间千丝万缕一齐纠结,直将他的心绞成一片一片,面子上却半分也不能泄露,只转眸对向四阿哥:
      “四哥……”
      “自是同去!”四阿哥低头微微一哂,翻腕轻抖缰绳,驰进城门。方才二哥应是收到密报,玉儿此刻定在胤祥府中!他此时心中早已燃起熊熊烈火,焦灼难耐,恨不能即刻飞到她身畔,只借着疾驰的凉风掩住心事,却将那马越催越快。
      玉儿,玉儿!爷回来啦!

      四阿哥转到水榭边时,筱玉同元颐正演到正题。蔷薇捧着镂雕松竹的绿檀木匣垂首跪在一旁。枫妍提着银帛丝囊立在元颐身后。筱玉与元颐隔着案几相对,正将一幅卷轴徐徐展开……卷末,现出玄铁匕首,筱玉握起匕首挥向元颐,元颐躲闪,却被她扯住衣袖。裂帛声中,衣袖生生撕裂……
      四阿哥怔在当下。他身后,徐徐走来太子和十三,同掩在树后,被眼前的场景震得目瞪口呆。
      水榭中,筱玉追着元颐围案斡旋,两人竟是默契,翩如起舞。森寒匕首舞在空中,映上两人艳丽衣裙,正色情状,诡如献祭。筱玉绕过案几,枫妍将手中丝囊向她当胸掷去,她只一怔,元颐便已抽出几上长剑,银辉一闪,刺痛树后三人眼眸。
      但见元颐挥剑指向筱玉,长空一划,筱玉便随之旋身一转,飘落地面。旋转中,轻盈抛出匕首,擦着元颐肩头飞过,钉上案几。
      “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筱玉铮铮铁骨,句句掷地有声。元颐一剑劈上,她便佯死,躺在水榭上凝住。元颐手中之剑跌落,扶案作目眩状。
      树后,太子含笑击掌而出。四阿哥同十三阿哥忍笑抖作一团。四阿哥疾步过去,伸手去扯地上佯死的筱玉,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史载,秦王当日断荆轲左股,玉儿如何右向跌倒?”
      温婉的声音拂在耳畔,竟然熟稔。戏谑话语欲掩下灼烈重逢的狂喜,却反将那低沉喧上云霄。筱玉的心跟着便乱了,东南西北地撞,不得方向。压不平心颤,也冷不下颊烫,她只得噌地打开眼帘狠狠剜他一眼,跳起身来。他作甚么提前归来,生生令她这一身媚妍妆扮,状如迎他!羞恼地别开脸,镶玳翠玉扁方两端垂下的点银琳琅流苏晃在嫣红的脸畔,鬓间,羊脂白玉东珠头钗灼亮四阿哥眼瞳……
      十三阿哥余光收采筱玉一笑一颦,缓缓走到元颐身畔,扯起她衣袖:“伤着没?”藉着垂头审视的当儿,终于得空抬眸瞅一眼筱玉。两月未见,竟如同隔了一世,只一眼,便已心如刀绞……
      筱玉转眸的当儿,瞅空偷觑十三阿哥一眼,见他心无旁骛一心挂念元颐,千头万绪的忧思总算消减一分,终于真心笑出……
      元颐洞若观火,不禁怅惘,微微叹惜。缘份天定,又岂是凡尘中人所能强求?
      蔷薇早已捧着镂雕松竹的绿檀木匣立起身来。凝住眼前情状,再次生出艳羡,琥珀色的眼眸绞住四阿哥勾在嘴角的淡笑挪不开视线……
      枫妍淡淡看一眼扯着元颐衣袖的十三阿哥,垂头微微一哂,却不知为何不由得复又抬眼去望。真是同人不同命!一时心中悻悻,躬身去捡地上的丝囊。立起抬眸,太子缓缓踏上水榭,月白浅绣的便服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摇晃……枫妍霎时煞白了脸,脑中轰隆隆雷声响成一片,一松手,丝囊重又跌落地面……
      筱玉见状暗叫不好,伸手拔出案几上匕首回鞘收入袖中。藉口有事儿要办,扯起枫妍衣袖匆匆离开水榭。枫妍垂头,任由她拽着擦过太子身侧,却仍是止不住微微一抖……
      就这么微微一抖,太子凝住地上丝囊的凤目便随之眯成一条缝。那脸上明明挂着盈盈笑意,转身目送她两人远去,却将兀自镇定强抑战栗的筱玉迫出一身冷汗。
      山雨欲来风满楼,惊惶恐惧纷乱无措中,她终是用最狼狈的姿势结束了她最惬意的人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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