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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弛曳筛得浮生忆 ...

  •   筱玉住回佟贵妃寝宫,四阿哥与之相交的机会骤减,心中已有些悱恻纠结。康熙择日西巡五台山,预计离京一月,命他随侍一旁……
      她回宫中,虽不能时时相对,若想见,总归有法子,可这一离京……
      四阿哥沉着脸,一路走向佟贵妃寝宫。只是一月不见而已,为何宛如心被剜去一般空落?不知这一路上须得如何劳碌,方能将她抛于脑后……
      春寒料峭,红墙甬道两侧积着昨夜落雪,金色琉璃瓦端倒挂冰凌,皆在午后暖色的斜阳里绚出七彩。他缓缓跨进宫门,突然恍惚熟稔,这情这景竟仿佛何时历过一回,淡淡惆怅中跨进朱漆铜钉铜铺首的宫门,哪个轮回,哪样春寒料峭、七彩生辉的积雪冰凌畔,他也是这般无二,独自惘然缓缓跨过哪道宫门……
      扶住铺首,他有片刻失神,指尖传来铜器刺骨的冰凉,却竟然挪不开手,不禁暗暗自嘲,这红墙金瓦、朱漆廊槛,围住中庭一株玉树梨花舞在云端,竟让他迷惑,不知自己究竟是梦着还是醒着。
      耳畔传来宫娥的问安声,四阿哥只浑然不觉,大步朝筱玉栖息的偏殿迈进,恨不能生出羽翼,霎那飞至她身畔,以求心安。依稀惶惑,恐她只是梦中幻影,顷刻便销如纷雪,烟去无踪……
      转过垂花拱门,一眼就望见鸭卵青衣中的筱玉坐于青石台阶,背抵雕梁檐柱,抱着乌青画夹闲对雪枝。她身侧,青石砖面上散放一方墨砚、一盏清水……她蹙眉颦唇,细细涂抹纸面……风过雪落,满院银辉皆化入她眸中,勾魂摄魄地神游物外……
      他的心猛然收紧,眸光跟着便迷离,随她散漫的思绪飘上云端。对着这样绝尘的美,不若在凡间,让人如何不唏嘘感伤。立于拱门边,一任风卷纷雪撒入怀中,他只默默望向她,望得痴了。
      她笔下,又会是怎样空灵的画面?他突然不敢想也不敢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太过完满,怎能长久!?
      脚步却是不知不觉挪向她,待到惊觉,已屏息走到她身畔。宣纸上,却横七竖八地交叠着各种线条,粗细不一,勾画出人像,手形,花卉,飞檐……错杂在一起,随意且凌乱。此刻,她更是蘸着墨汁细细去涂抹之前的闲笔,一横一横,密密涂黑,整张宣纸已被她涂了大半……
      绝尘之感顿然散去,眼前之人庸懒、随性,不知所谓。
      四阿哥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嗤嗤笑出声来,眸中却无端一热。筱玉听见笑声缓缓扭头,抬眸相对,一丝迷离怅惘来不及收回,悉数落入他眼中。
      他的目光竟是湿的?
      筱玉心中一颤,撂开画板,缓缓立起身来:
      “爷?……”
      四阿哥收她入怀,本以为她会再拿胳膊肘来撞,谁知她竟没有抗拒,片刻,只轻轻地问:
      “出甚么事了么?”
      他的眼瞳瞬间便袅满雾气,只抬眼望天一丝一丝极力压回去。片晌,才徐徐说:“爷要随皇阿玛西巡五台山,明儿个启程,这一去,没有一月恐怕回不来……”
      他肋下便陡然一痛,回过神来,她早已抽身而退,愠出怒意。
      “玉儿……”他捂住痛处,佯作受伤。筱玉睨他片刻,终是动容,然心中积郁忧思,却也无从抛却,只缓缓浮起一丝笑意,未及眼底,良久,方扯出一丝头绪,急急问道:
      “太子爷可同去?”
      四阿哥点头。筱玉脸上的笑意便浓一些,然眸光深处却依旧清苦。见四阿哥眼底浮起一丝狐疑,她无奈转眸避开,迫出欢喜,掩饰地问:
      “胤祥可同去?”
      四阿哥又点头。筱玉只将两手相拍,笑不可竭。
      “玉儿为何如此欢喜?”四阿哥突然咬牙切齿地逼过来。筱玉咿呀一声笑着旋身奔进房里啪一声关上房门,背抵于门后却缓缓沉郁神色,长叹一声,细若游丝,几不可闻。
      门外青石砖面上,墨汁涂黑的半张宣纸干了,现出所覆墨迹。纵横交叠中,隐着胤礽、枫妍的名,看不真切,一个小小的禛字,本不起眼,却被一遍又一遍地勾划,墨迹稍深。他心内的狐疑和怅惘愈发厚重,而一股蜜样的柔软便是在这般纠结无端的忧思里,夹缝罅隙间汩汩翻涌上来。

      入夜,筱玉烤着炭火,倦在软榻上读四阿哥日前为她所作《海岛算经注》。雪白绢纸上,笔划如钩,浓意相凝,望得她不禁片刻失神。一不经意,依稀忆起那夜凉亭月下与他相对,不思量,那情那景也宛如历历在目一般鲜艳……他的脸,纯美刚毅,铁骨柔肠,象牙雕成分明轮廓,唇未启,舌绽莲花、倾吐不尽;脸未笑,聚敛光华,温情脉脉……他的眉,黛如远山,环着他的眼,倒影一湖粼粼波光,皎如婵娟……
      便蓦地记起她曾在那夜回房后随笔作了一幅湖边凉亭月夜图,图边似还题了一首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好!忆起那诗内容,心便兀自狂跳起来。他有否见过那幅墨稿?将手中之书掷于榻上,她冲出内寝,疾声喝道:
      “小霖子!”
      一名小太监匆匆推门进来:“格格……”他从未见过筱玉如此焦灼不安,不觉怔在当下。
      “去,立刻!马上!去四贝勒府将我留下的临帖取来!”
      小太监应一声,匆匆转身推门而去。宫门快要下钥了,他得赶紧点。
      筱玉重又坐回软榻,这书却再也看不进去。屋内的炭火方才还微弱不足以温暖人心,这会子却将她迫出一身细汗。须臾,她立起身来,曳着身影烛下徘徊,然仍旧压不下心内凌乱,于是索性大步迈出房门,往中庭走去。
      墨色天幕上,清冷地散着星辰。她将手贴上古松粗砺的树干,钻心的凉薄从掌心传来,稍平她心中焦灼。阖上双目,只仰面反复祈求上苍,莫要被他见过,莫要被他见过才好!
      阖目间,肩上陡然一沉,耳畔传来一个硬朗的男声:“这会子不呆在房里,却站在中庭作甚?”睁开眼,来不及惊惶,太子胤礽早已替她系好披风丝带,攥起她冰凉的手,将她拖向偏殿。
      他怎知我住这间?一路挣扎,手心里涔出细汗,却在他推门带她入室的一瞬间,寒透了。
      红烛辉映,往他身上挑出一片淡淡光晕。他只着渥紫便服,银绣龙纹盘在前襟,丝毫不见戾气。胡乱扯下身上披风,微颤着塞回他怀中,筱玉只觉不耐焦灼再添一层惶乱。
      “太子爷又有何贵干?”
      胤礽眯起凤目,竟是无奈。将披风掷于榻上,且自顾自坐下,随手拿起那本《海岛算经注》:“玉儿喜欢研习算经?”他有些诧异,却仍抖眉一哂,“他倒是有心。”
      筱玉立在原地,默不做声地看他主人样姿态,无言相驳。良久,他勾起一丝自嘲,起身缓缓走到她跟前,伸手攥起她手腕,轻轻扳开手指,掌心又是赫然四道指痕。他垂目凝神幽幽叹出一口气,细若游丝,几不可闻:
      “玉儿不必怕孤,孤不会加害玉儿。”
      筱玉闻言蓦然抽回手,这真是她至今为止听到的最冷的笑话了,冷哼一声:“筱玉如今已是太子爷的人!”事已至此,你这番说辞也算出自本心?
      胤礽拧眉眼波一震,正色道:“孤如今无能给玉儿名份,但孤绝不负玉儿!”
      呵呵!一丝冰冷的讥讽从筱玉嘴角勾起,漾入眼底眉梢。如此美言,不过说明一点,他终是不欲放过她啊!五脏六腑内的寒意全涌了上来,颤得人站不住,后退三步,她扶住案角,须臾笑作一团。明明难以自制地欲笑成癫,不知何故,眼前却霎那模糊,清泪大颗大颗跌落。
      “孤知玉儿心里没有孤!”至此,他的声音竟蕴出一丝伤柔,“但孤要玉儿的心!”
      泪光中,筱玉惊见他解下腰间盘龙玉珏塞过来,冷硬坚持,让人不寒而栗。
      你已是孤的人!凤目里,潋滟着与生俱来的霸气,她只无措片刻,那渥紫身影便昂着头挺直脊梁,大步流星地迈出门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弛曳筛得浮生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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