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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一梦醒转一梦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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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玉人原本生得匀巧,一任衣裙如何厚重,均遮掩不住她纤细轻灵腰肢。真正是梨花为肌、梅花为骨。再妍丽的绸缎,再绚烂的刺绣,上得她身,便失却明魅,显出老态。故而,她平日里衣衫白底居多。
那日,九阿哥为她新裁几套衫褂,却是桃粉绣银挑正红,艳橙提金描蓝紫,颜色绣纹好不俗丽灰土。又差人送来好几样首饰,项圈、扁方、耳坠、手镯,皆以老银为基,镶深色猫眼莹石,仿出古旧斑驳之陈。
“爷好生奇怪!”蔷薇歪在罗汉榻上,依住镂雕彩枫围屏,目不转睛地看嬷嬷为玉人妆扮,“这些俗陋东西怎配得上姐姐?”她嘴上如是说,似在为玉人不平,虽悻然,心里却平衡不少。这样的衣裳饰品,她蔷薇是瞧也不用正眼瞧的。爷喜欢赐给玉人就赐给玉人罢!
然而,玉人妆成,却是出乎意料的美丽。那绸缎在她身上酝染仙风,绚如傍晚天际的暮色;那绣纹提花飞在艳底的衣衫上,纷如清晨阳畔的朝霞。斑驳饰品流淌古色古香的奢华,她的形容在举手投足沉韵的叮当声中愈发轻娉皎皎,宛如片刻就要化在四围氤氲的檀香中。
蔷薇看得呆住。酸腐的气味从胃里翻腾而上。爷,竟然这么懂得欣赏玉人的美丽……
红妆细扮向良人,却总不若良人执黛与画眉。
什么时候,我蔷薇才能盼到自己的良人?
当日,玉人搬至隔壁院落,由教引嬷嬷教习宫中礼仪。蔷薇依在院落角门边透过悬铃木低垂的枝桠望过去,玉人巧笑婉兮,摇曳步伐,来回行走,福身,莺燕声音如唱。休息时,她仰望庭木枝头一屡丝阳,抚上颈间温滑的项圈,那白皙的脸颊便仿佛枫叶在秋霜中怀思,慢慢红了个透。
她们都以为,九阿哥会纳了玉人。几日遥遥相望,蔷薇心中酸涩转为惆怅,嫉妒变成羡慕。第一次在不公平的对待中觉出凄凉。如果说当初被父母贱卖,她悲怆愤怒;与玉莹相伴争宠,她不平不甘;那么,在与玉人的共处中,她渐渐觉得乏力。尤其,当玉人初试新装,展现出独特的美丽,她经年受挫转为自负的自信瞬间分崩离析,强烈的自卑笼上心头。
“姐姐好福气!”妆台红烛灯下,玉人卸妆,素面青衣对镜。她身后,蔷薇依在月洞门外轻轻叹息。
玉人回头,门边帐幔依稀摇动,蔷薇垂头莲步向外,身畔拖出一道老长的身影,随着烛火挣扎。
蔷薇从来没有讲出任何一句话有此真心。玉人凝望她的背影,蓦然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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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的名字叫瓜尔佳氏•元颐。
晨起依树弄清风,秋雨几点秋意浓。日暖花开夜夜梦,一梦醒转一梦空。
玉人进宫以后,再不着彩衣。宫中忌讳白袍,她便将那仅有的几套浅粉旗袍穿了又穿。她夜夜梦见自己和紫烟弹琴树下,树梢清风流淌,沙沙作响。她夜夜梦见他将和田羊脂白玉头钗插入她鬓间,欣然一笑,飘若浮羽,绚如晨曦。她夜夜梦见蔷薇依在月洞门外对她说:“姐姐好福气!”去了奸险,只存娴羡。她夜夜梦见他将她改名为瓜尔佳氏•元颐,收入镶红旗,从此天涯两相望……
那眼泪便夜夜从欢笑的容颜上滑下,湿了云鬓,溶了身形。她日日醒转,日日清减。逆来顺受如她,心中竟也因渴望一屡微薄幸福不得,生出浅浅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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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人要走,蔷薇有一刹那的窃喜,喜自己从此不用与这劲敌相争,时时自卑;也有一霎时的不舍,相处虽短,她待自己,温软有情、处处相让;更有汹涌难御的嫉妒,她终究攀到一个女人可能攀到的最高的枝头;又有绵绵密密难以名状的辛酸,她终究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最是无情帝王家……
玉人走了。走的那天盛装入轿,明丽妆容连那乘描银鎏金镶翠的玲珑软轿也自惭形秽。蔷薇依在院门边的悬铃木侧,凝望玉人走后空落院里秋风狂卷一树黄叶,瑟瑟而落,戚冷嘲讽的笑容扯起她嘴角。
她知道,九阿哥差人传话那刻,玉人心中惶惑、受伤、震惊,诧异之情丝毫也不亚于她蔷薇。但她竟然毫不流露,揉紧手帕子应承了。她望见她房里烛火燃了一夜,她在摇曳的烛火边坐了一夜。第二日,却红妆华服,顾盼巧兮地辞过爷欣然登轿。
她……
两行清泪蜿蜒腮畔,蔷薇一时分辨不清,这泪是为何而流,只隐隐觉得譬如玉人,譬如她,匍匐在权贵面前,便再不能付出半点真心。而玉人已然滚烫的情谊,该用多少时光才能消磨,该受多少伤痛方才得以熄灭呢?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姑娘所吟之诗与姑娘此刻之情态似有不合。”一男子转至门边,与她隔着悬铃木树干,笑吟吟地说道。他粗犷的形容裹在无绣镶边的素色长衫里,溢出一股书卷气息,遒劲倜傥、意气风流。
蔷薇随着声响去望,未及收回眼里野心,星眸中熊熊燃烧。
“好,好个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他一怔,旋即赞道。
不,不止情谊,就连胆怯,就连骄傲,就连嫉妒,所有关乎己心,牵扯肝肠的情感都不能再有!一切,一切只在得失之间!
蔷薇怔怔地看他嘴唇一张一歙,点破她的心思,瞬时顿悟。只一刻,她便收拢思绪,娴澹而笑:
“公子说笑了,蔷薇只不过感于故友相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觉得烦恼罢了!”
“亮工!原来你藏在这里!”
悬铃木树后花园里,九阿哥顺廊而来。满园秋色绚烂,只敌不过他富贵雍容。
“蔷薇给爷请安,爷吉祥!”蔷薇清浅一笑,再不惊鸿于他显贵俊颜。
九阿哥的笑容顿住,略一挑眉,须臾,笑道:
“快快见过年羹尧年大人!”
蔷薇依言娉婷转身请安,落落大方。行毕礼柔声说:
“蔷薇不妨碍两位爷,蔷薇告退!”然后,她轻巧转身,风姿卓然地向庭院深处走去。
她身后,年羹尧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笑容。他并不知她此番心境沧海桑田的变换正巧被他撞见,觑见她结茧自缚前,心中最后一丝柔软。
九阿哥却明显觉出蔷薇言行举止的变化。难道他看错了?莫非她比玉人更适合入宫待选?有趣!短短数日,竟然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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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唯梦闲人不梦君。”筱玉念完元稹的这首复诗,重重叹了口气。
那日落荒逃回来,出了一身冷汗,夜里起身,只觉全身滚烫。这一病重,昏昏沉沉到今朝,浑浑噩噩中,脑中徘徊纠缠过无数人的身影,唯独生生念念的母亲,一次也未出现!
“唯梦闲人不梦君?”一个桃红宫装美人突然推门而入,“格格想邀谁入梦啊?”一面说,一面掩嘴嗤嗤地笑。
格格?筱玉呆住,目光凝在那女子身上挪不开。她约莫二十左右年纪,干练爽朗。眉如刀裁,目如秋水。举手投足莫不妥贴,一笑一颦无不得体。
“奴婢伺候格格吃药。”
那女子端起药碗送到筱玉唇边:“格格病着,贵妃娘娘好生着急,一天里要来看您好几回呢!”
贵妃娘娘?
筱玉越听越糊涂,想问她个究竟,却不知道从何问起。正迟疑踯躅之间,月洞门外转进来一个人,那人目光平静如水,消瘦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只听这宫装美女起身向他行了礼,便告退出门。
那人缓缓走近床前,扶住床边红绡帐幔,慢慢逼到眼前,眼角眉梢都在笑,不是四阿哥却是谁?
==============来来,看这边罗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