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22、第二十二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夜晚，墨色琼宇零落星辰深陷，点点闪耀。庭园光线模糊，亭台楼阁俱隐于葱茏树影，静谧无言。

　　筱玉闲步迈出院门，沿廊移步，手扶朱漆雕花木栏，借着微弱星光一步一步小心行至临湖凉亭。凭栏而望，一湖深沉，只几点星光扯散在墨色水中，跳跃摇曳，时而完整清明，时而细碎模糊。

　　好安静的夜晚！宁得明明隐在亭檐阴影下，却宛如站于灯火通明的舞台！这样沉谧的夜色，让人感觉安全，自我得以张扬。

　　筱玉呼吸吐纳，满园植物馨香，引人莞尔。伸手握风，半干青丝散落肩头，她侧身瞥见亭中石桌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架古筝，手指抚过劲弦，灵思泉涌。

　　夜色如魅，实只缺一轮明月高悬，便再无遗憾，何不弹一曲《月光》，成全美景？

　　款款坐下，试弹几组音阶，旋即抚出一曲层迭起伏——湖色月华，交相辉映，风起云涌，波光粼粼。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身后传来吟咏，低沉深幽，宛如一声叹息。筱玉右手拨弦结音，最后一撩，竟随之颤抖。她忙用左手抚住右手，缓缓站起。这样藉着夜色释放自我，流露真情，竟又被他撞见！

　　绕过石桌，面朝湖水，不去看他。身后脚步声近，一股磁力威压而至，她强自镇定，方才没有慌不择路地逃开。

　　一股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畔。他，笑了？

　　又一阵清风拂过，吹起筱月发丝。四阿哥含笑撩起她额发，顺至耳后。指尖传来滑腻的触感，竟然感觉熟悉，她卧于书房软塌上熟睡的一幕，便随之闪过脑海。惊觉那一霎的颤栗，早已赫然烙于心头，如此熟稔，每一刻光阴流逝，都冲刷啃噬一遍，渐渐掏空他的心。如今，他触到她的额，她的发，那空洞便填满一点，而那空洞也愈发疼痛，渴望平复。

　　筱玉尴尬地别开脸，退后一步，手足无措。这样暧昧的景色和气氛，该如何打破？鼓起勇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想福身告退。他的眼睛却如同被人下了魇，魅惑的神情在肃穆又温和的容颜上化开，竟是摄人心魄的温柔深沉。

　　她望得怔住，忘了说话，忘了挪步，忘了呼吸。

　　突然一阵劲风吹过，她满头秀发暗蕴莹洁光泽无序狂舞，迎面打来。闭一刻双目，再睁开，以手拂额，拨顺鬓发。

　　此时此刻，彩云散开，一轮皓月当空而现。

　　他的脸清晰映入眼中。纯美刚毅，铁骨柔肠。象牙雕成分明轮廓，唇未启，却舌绽莲花、倾吐不尽；脸未笑，却聚敛光华，温情脉脉。他的眉，黛如远山，环着他的眼，倒影一湖粼粼波光，皎如婵娟。

　　这一刻，红木绿瓦鲜了颜色；这一刻，苍木虬枝舞起银蝶；这一刻，水墨湖光眩满星辰……

　　这一刻，筱玉瞪大双目，阖不拢莹唇。她双臂微张，雕像般凝固，一任衣衫猎猎，乌发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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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云层飘来，遮住月光。绝美景致随之沉入无边暗夜。筱玉首先回神：

　　“夜深露重，筱玉不妨碍贝勒爷休息，筱玉告退！”

　　说罢，转身欲逃。

　　“且慢！”他的脸隐在暗处，看不清表情，声音却如同饮醉。他从身后拿出一轴画卷，“你前些日子要的京城地图。”

　　“啊？”筱玉豁然转身，接过卷轴，“真的是给我的？……谢贝勒爷赏赐！”

　　“赏赐？”她感觉他的眉毛不悦地挑了一下，“十三阿哥的礼物，筱玉好生喜欢，一定也准备一样东西送给你，作为回礼！”他学她的腔调，“怎么，爷给你的是赏赐，十三弟给的就是礼物？”

　　“呃？”他怎么知道她对十三阿哥说过的话？

　　“你不喜欢这幅地图？”他挑衅，伸手佯欲抽回她手中画卷。

　　“喜欢！喜欢！只要是爷给的，筱玉都喜欢！”她死命掐着卷轴，不让他得手。

　　她竟然讲出她对十三弟讲过的话，如同家常便饭！四阿哥又喜又恼。喜的是，她对十三弟说的话不似真心；恼的是，她对自己也说这样的话。

　　“爷那儿还有几本介绍京城风物人情的书……”他松开手，睨笑看她宝贝似地将卷轴拥在怀里，“你若送个像样的向爷祝贺中秋，爷便送给你作为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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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筱玉坐在书房软塌上，对着手中的《梦溪笔谈》叹气。昨天晚上，她翻来覆去地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想出来可以送什么东西给这个讨厌的贝勒爷作为贺礼。你说说，他还缺什么？

　　气恼地将书掷在榻上，筱玉拾起手边卷轴。这地图蛮详细的，呵呵，今天天气大好，不如出去逛逛，指不定能碰到什么新鲜玩意儿送他！

　　主动忽略跟在身后的侍卫，筱玉拉着兰翠在集市上逛开。看惯了二十一世纪大都市的繁华，这些街边小摊根本不能入眼。怎么办？那些风物人情的书籍，她实在无法舍弃！

　　但是，她哪里有银子去逛那些贵得要死的古董店？

　　和兰翠并肩走着，迎面而来街角鎏金招牌——百年老店玉润斋。好朴素的店名！玉贵润泽，简单好记，朗朗上口！于是兴起，欣然光顾。反正看看又不用花钱！

　　看着，目光却被一支玉笛粘住。那笛身磨成竹节样，通体翠绿，晶莹通透，末端包着银框铸出竹叶纹理，再坠一柄中国结如意流苏，样式风流婉约。

　　如果送这支玉笛给他，说不定他会喜欢！筱玉心里一动，那老板早已察言观色地推销道：

　　“姑娘果然好眼力，这玉笛乃上好青玉由我们玉润斋的老师傅花了三年的时间才琢成！”

　　那岂不是很贵？

　　“那，多少银子？”

　　“我看这玉笛与姑娘也算有缘，就一百两银子吧！”

　　“这么贵！把我卖了也买不起了！”筱玉惊呼，拉起兰翠就往店门外走。

　　“姑娘留步！”老板急忙拦住她，“这样，如果姑娘有诚意，九十两银子……”

　　“对不起啊，我买不起！”筱玉仍旧摇头，眼睛里盈满惋惜。

　　“姑娘说笑了！姑娘头上所戴之钗，价值不菲，怎会买不起这区区一支青玉笛？”

　　咦？真的？

　　“那老板，不如我用这支钗来换你这支玉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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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竟然用他送给她的和田羊脂玉包银镶东珠钗去换一支青玉笛？且不说这支钗价值连城，它可是皇额娘临终所赐，家传十代的上古名玉。还有那颗东珠，比得上任何一颗大内珍藏，千金也难求！

　　更何况，这钗是他送给她的！

　　四阿哥叹一口气，小心地将钗搁到书案上。

　　“爷！”筱玉兴高采烈地推开书房门进来，将一只扎着彩带，结着花结的锦盒放到他面前，示意他拆开，“中秋节快乐！”

　　他黑着脸扯开彩带，锦盒里竟然躺着那只玉笛！

　　他心里一颤，方才的苦涩去了大半——原来是为了给他买礼物，脸色缓和许多，正要将那玉钗还与她发间，她脆脆地说：

　　“我的京城风物人情介绍呢？”

　　他的手就停在玉钗上方僵住。她！她！

　　一股怒火冲天而上。那京城风物，他熬了好几个夜晚，一笔一笔为她写就，连那卷地图，也是他亲笔绘制。本来只是想送给她，让她欢喜。不巧得知她和十三弟的对话，于是也想向她要一件礼物……他还一心盼望来着，不料，她竟然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他将那几本书啪地一声掷向她脚边，垂头顺气，浑身颤抖。

　　怎么啦？谁又惹这位爷生气啦？

　　筱玉斜眼瞟他，一脸乌云，疾风劲雨眼看就要兴起，连忙捡起脚边书本，蹑手蹑脚往门外走。却被他几步追上，一把攥住。他的眼睛瞪得通红，眼神凶狠得宛如一只受伤的孤狼。披着这样的目光，筱玉只觉得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怎么啦？出什么事儿啦？”她哆嗦着嘴唇，脸色煞白。惊惶张望中，瞠目结舌地看他拿起那支羊脂白玉东珠钗插入她鬓间。

　　“不准再把这只钗弄丢！”他低吼，“就算有一天不小心碎了，也好好收着，听清楚没？”

　　看着他深不见底的怒火燃烧在晶亮的眸子里，筱玉呆住，忘了回答，他攥住她的手掌力道更甚，剧烈的疼痛咧开她的嘴：

　　“听，听清楚了！”

　　那一刻，她以为她的手腕就要被捏碎，他的手却忽然撒开，一记重拳击在书桌上，厚重的桌面竟然裂开一条缝隙。

　　她皱起眉头，仿佛感受到他手骨的疼痛。唉，用别人的东西和别人换东西再送给别人来换别人将要送的东西，这，的确有点过分！

　　好罢，这一回是她错了，可是既然已经这样了，也不能浪费啊！

　　顿悟后，她立刻收起桌上的玉笛，连着那几本风物介绍，飞一般地跑出书房。

　　呃？那笛子不是说是送给他的中秋节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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