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13、第十三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画舫乘春破晓烟，满城丝管拂榆钱。
　　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

　　广陵扬州有两瘦。

　　其一，瘦西湖，当时人称保扬河。“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写的就是保扬名胜之一的二十四桥。

　　其二，扬州瘦马。扬州交通四通八达，盐商聚集，富可敌国。但凡沉湎于红尘琐事的男人，一旦金钱和名利都不能带给他满足，女人就成为他填平欲壑的土壤。

　　娶妻，以娶一个容貌，地位，才华样样出众的女子为荣耀。

　　纳妾，身份不能再做要求，（哪个出身高贵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人做小？）那就要容貌出众的，要知情识趣的，要逆来顺受的，最好还要琴棋书画样样都懂、上得了台面儿的。

　　并且，这样的女子也绝不能出身青楼。

　　于是，精明的生意人便瞅准商机，低价收买些资质出众的女童，由七、八岁开始抚养调教，过得四五载，待她们出落成人，层层筛选后，分为三等。

　　一等瘦马，除去家境，完全可以媲美富家千金。她们被高价卖给豪门富户为妾。

　　二等瘦马，资质稍逊，但拥有一技之长，她们待价而沽，被卖给商人做私人秘书。

　　三等瘦马，资质平平，淘汰下来以后，她们通常被贱卖给青楼妓馆，免不了被众人蹂躏践踏。
　　扬州瘦马，闻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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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何称作瘦马？”

　　窄院里青砖墙边，枯叶零落，枯桠树下，两座秋千并悬，蔷薇含笑坐于左首，轻荡秋千，秋风拂面。

　　她身侧，一女子身穿牙白苏绣宝蓝碎花旗袍，手扶藤架，面色微白，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股子柔弱。那女子本在暗自神伤，听此毫无半点自惭的疑问，不禁自嘲一笑，扭头无奈地对她解释：

　　“我们此等出身的女子，膳食由人摆布，一日三餐，只得果腹。妹妹听过‘楚王好细腰，国人多饿死’么？这不就应了一个‘瘦’字？至于这‘马’字……我们虽然强过风尘女子，终究也逃不过打骂由人的下场……”

　　“哦……”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蔷薇不再说话。她身边的女子忙劝道：

　　“蔷薇妹妹，你也不要太伤心。万般皆是命……”

　　劝着，劝者倒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玉人姐姐莫伤心，像姐姐这样的妙人儿，谁舍得骂一句难听的，到了哪家不也是捧在手心里！”

　　玉人是马姓商人所养的一等瘦马。与玉人同龄的女孩子里面，有一个叫紫烟的，两人同时卖进马府，分于同一院落，同吃同住长大，一同被评为一等瘦马。紫烟心性高洁，饱读诗书，精通音律，尤善歌舞。三天以前，一位富家公子买了她回去，原想把她送给一个高官，用以换些财路，不想遭其夫人误会，乘夫君外出，辱骂不够，更以金钗毁其容貌。

　　紫烟就此失去利用价值，这件事本来罪在其夫人，可那公子一怒之下，□□紫烟之后，弃于柴房，令她从此劈柴洗衣。

　　一天以前，玉人循例去大明寺祈福，路上被一大婶拦下，收到字条一张，却是紫烟的笔迹。

　　“今生缘尽，来生再续，珍重！”

　　字迹扭曲，似乎右手已残。玉人心中大恸，待要细问来人，回身一转，但见人流如织。所以，蔷薇被人贩子卖进马府之日，正值玉人心事重重之时。

　　蔷薇却喜不自胜。卖给豪富人家作妾，这不正是她目前的远大理想么！而且，她刚进马府，就和玉人一起，被许给京城一家大户，命其次日启程。

　　明日，明日她就要重返京城了！

　　她，身穿锦绣绫罗，佩戴金钗玉环，手抚桐木古琴，将会顺着运河北上，回到她的第二故乡——京城，这也算一种衣锦还乡不是？

　　一夜好梦。梦里，翩翩谦谦君子，俊朗不凡、富甲一方，骑着白马踏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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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顺着京杭大运河北上，辗转数日，再次回到风土人情俱熟的京城。一路上，只觉歌舞升平，无限希望。

　　到达京师，宿于云来客栈。牙婆吩咐：

　　“两位姑娘好生安置，明儿个打扮漂亮点出来见客！”

　　玉人于是更加沉默，对镜无语。这几日，她反复想着紫烟。她想像不出紫烟究竟遭遇了什么。“今生缘尽，来生再续”，难道她，去了么？想到这里，心里寒碜得哆嗦。她忧，她愁，一半为紫烟，一半为她自己。

　　“玉人姐姐，你看这身衣裳，我穿起来可好？”

　　回头，却见蔷薇喜试新衣，宛如待嫁，丝毫没有半点悲愁之意，心中愈发沉重，再添一愁，这一愁，为蔷薇。

　　“蔷薇！……”欲言又止，玉人突然万般不忍，她还如此简单，期待着幸福，“来，戴上这支钗……恩，美可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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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客人来访。蔷薇满怀期待，窗外偷窥。

　　没有谦谦君子、玉树临风，有的是枯木春弃、大厦将倾，买她们的原来是一个油尽灯枯的干瘦老头，年过古稀，满身皱纹。他笑，嘴里面没有牙齿，笑久了，口水就滴下来。

　　蔷薇僵在窗外，第一次感觉到了初秋的寒冷。

　　自古红颜多薄命，原来是这个意思！

　　木然走回房间，颓然倒于榻上。玉人依然坐于窗前发愣。她的背影柔弱，生命抽离，蔷薇猛然坐起，想告诉她她刚才看到的一切。一声悠悠地叹息从窗边飘过来，细若游丝，几不可闻。像那日她跪在福婶脚下听到的一样。

　　她早就知道！

　　蔷薇突然明白了玉人在秋千架边流下的眼泪。她知道，她早就知道这一切的结果！她知道却没有告诉她！

　　怒意夹着恨意在胸中升起，蔷薇轻轻地走出房间，掩上门。好你个玉人，既如此，就让你一个人去给那个老头子做妾罢！

　　拾级而下，走到客栈门厅，向外望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玉莹！十年烂熟于心的音容身形，顾盼巧兮，正婷婷经过客栈，身边还走着一个英俊少年。

　　“玉莹！”

　　大叫一声，拔脚出门，身后两名壮汉疾步上前拦下，把她拖往后堂。

　　瞪大的眼眸里，那个身影笑着回头张望，眼神扫过来，她热切的回应，但是，那眼神只是淡淡地扫过，仿佛根本就不认识她一般，然后，她回头，与少年一路谈笑离开，离开她绝望的视线。一声“救我”哽咽在喉。

　　玉莹，玉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理她了？

　　心里猛然酸涩，眼泪生生地滑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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