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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一百零五章 意冷虚度好韶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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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阿哥的授意下,四福晋格桠一直十分厚待年氏敏尧。敏尧在贝勒府中的地位渐渐显赫,其荣耀远远盖过其他姬妾。几番试探,渐渐地,敏尧不再那般顾忌格桠,她隐隐约约明白,其实自个儿的荣辱只系于四阿哥一身而已。
康熙四十三年岁末,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
除夕前夜的雪格外纷扬,落了整晚。翌日,敏尧兜着四阿哥新赏给她的裘麾向平湖书苑中来。都说四贝勒府中湖景最好,她却从未见过。今儿个真可藉这一场雪为名,试试四阿哥对自个儿能容忍到甚么程度。
雪景是极好的。单是望见园门畔探出的一树琼枝,风中纷下细白沁凉的霜粉,扑在脸上丝丝儿的清痒,心情便无限酣畅。移步进园,正被门畔守卫拦下,敏尧抬眼望见不远处游廊上四阿哥同年羹尧一前一后走向书房,心思一动,便细声唤:
“爷,大哥!”
游廊上两人回身。四阿哥冲守卫微微颔首,敏尧早冲过他们身畔一路欢快行来。到了面前,她微微福身,俏皮地向他俩行礼:
“大哥,明儿个可会来接敏尧?”
似是极为无心,琥珀眼瞳深深地凝向年羹尧,晶璨眸光中隐着一丝儿得逞的戏谑。年羹尧如何不晓得。这书苑他并非只来过三两回,因为筱玉从来不在有外客来见之时于园中稍游,故而,他私以为书苑乃四阿哥府中禁地儿。
“只怕明儿个额娘会亲自来接敏尧!”
年羹尧微笑着勾起嘴角,清湛眸中漾起极浓的兴味儿,看她还有何理由流连园内。
“如此,爷,敏尧不打扰您正事儿,敏尧四处看看便去元姐姐那边儿了。”
年羹尧脸上的笑意更加深浓,不禁微微挑起眉梢。然转眸瞥见四阿哥旋身垂面却微微翘起的嘴角,心中猛然一跳,忙掩道:
“家妹任性,爷莫见怪!”
“哪里!她才多大年纪,正是贪顽的时候儿!”
年羹尧谨随四阿哥身后,未能窥见四阿哥眸底隔岸观火一抹深意,几分了然、几分谋算,扬首之间便已隐去。
敏尧逾矩游览平湖书苑,传到格桠耳中,免不了受一番责罚。除夕之夜,原本四阿哥要携敏尧入宫领宴的,便向格桠求情,罚其不许入宫,也不许同众人戏耍,在自个儿院子闭门思过,以此折了其皮肉之苦。结论已定,四阿哥向格桠颔首一笑,转身去花厅待她整装入宫。
“晓得自个儿错在哪里么?”一面由紫拂服侍换上正红吉服,梳妆打扮,一面拿眼角觑一眼依旧跪在地上有些个得意的敏尧,格桠心知伊此刻一定还在以为爷偏帮于伊,“爷能恩宠纵容于你,你却不该恃宠而骄!”
说罢,格桠向敏尧挥挥手,暗叹,此事儿一定还没完。
果然,当夜,按祖制,四阿哥宿于格桠房内。翌日一早,四阿哥用罢早膳,执杯饮茶时不经意地说:
“下头那些人的嘴巴该理会理会了,甚么狐狸、鬼魂儿的,把爷编得戏曲儿里面儿儒生似的!”片晌,撂下茶盏,他立起身来叹,“昨儿个敏尧进了园子也没怎地罚她,爷是不是太宠她了,明儿个又该传她宠冠爷这贝勒府了。”
目送四阿哥闲步出了院子,紫拂这才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福晋,爷晓得了!”
格桠微微一哂,自嘲道:
“甚么心眼儿能瞒得过他去!只怕不只晓得,还暗中帮衬了一把。”
不久,流言渐起,并且慢慢传遍整个京城。据传,年氏敏尧貌美解语,宠冠四贝勒府。这流言几乎让所有人信以为真,除了诸如格桠、紫拂之类,当然,还有一人不得不提,便是始作俑者——四阿哥本人。
年敏尧春风得意,再不将格桠放在心里顾忌,去元颐那头的次数一日勤似一日。筱玉晓得就全局而言,四阿哥不可能不借年敏尧来恩泽年家,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就乐得旁观。而她也曾经劝诫过敏尧离四阿哥远些儿,既然伊不听从,那么唯有她自个儿离伊远些,以免日后两难。于是,筱玉去元颐那头的频率反倒降了下来,总是避免与敏尧接触。
如此,看书、研棋、调息、纵云、易容,便成了筱玉生活中的主要内容。
康熙四十四年,十三阿哥将及弱冠,对康熙帝为其择立嫡福晋的旨意再无推托的余地儿,于元颐的将来,他不由担心起来。嫡福晋一立,日后再纳侧福晋、格格、侍妾,便全在福晋做主。元颐膝下无子,她的性子又澹,只怕将来自个儿越是偏她,于她便越是不利。
且一旦立了嫡福晋,他与筱玉之间的距离更是渐行渐远。
然临近岁末,婚事终于再无转圜,日子就定于次年五月,聘的尚书马尔汉家的姑娘,兆佳•玧昕。
自从旨意下来,十三阿哥便每晚立于荷塘水榭畔吹笛。笛是筱玉当初所赠之青玉竹节儿笛,几年下来,磨得更加润泽。曲是当日枫妍所弹之《滚滚红尘》,魂牵梦萦,愈吹愈孤绝如泣。
“爷这是怎么了?”
元颐房里,暖烛下,大丫头晚晴正服侍元颐更衣就寝,远远听闻笛音不断传来,忍不住发问。
元颐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默默转身上榻。晚晴退出里间再欲细听,却没了声响,正狐疑间,房门忽尔开了,十三阿哥裹着冷风走了进来。
“爷……”
晚晴惊讶地瞪圆双眸,爷可是头一回踏进侧福晋房中!
“下去罢!”
十三阿哥对她挥了挥衣袖,待她出门后转入里间。元颐早从榻上下来,立在金澄澄的烛光中望他,清冽的眸子洇着疑惑、相知还有相惜。静静立在月洞门畔,他默默地凝望她如玉美颜,时光在他们对望的僵持中缓缓倒流。
初识,不过二八,展眼却已双十。那个澹定沉稳、心细如尘的女子一直将他的心事看在眼里悄然相惜。为甚么她不是那个送他玉笛的女子?为甚么她不是那个不羁于尘、恣意妄为的女子?为甚么她不是那个将他葬在漫天孤寂中无措,自个儿也不幸福的女子?
“你和她就合该一起泛舟河塘,酒菜微醺,不拘一格,然后,散发弃桨,随波逐流!她就应该穿那艳底浮纹的衣裳,古董佩环叮当作响;你就应该一袭白衫,青衣闲披……不要告诉我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玉儿,玉儿,倘若换成是你,我宁愿不做这阿哥,也定与你散发弄舟!
依在门畔,缓缓阖眼,十三阿哥握紧手中玉笛,扣得指节泛白,深吁一口,叹:
“颐儿,替爷生个小阿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