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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四章 此生惟愿心无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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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水榭,墨碧田田。美人倚树,落黄旋旋。“枫妍”似是从未经历过此等淋漓盛事儿,笑语间偶尔流露恣意豪态,却是与之前柔弱顺应全然不同。元颐有些惊异,又有几分欣慰,更有无数感叹,投向“枫妍”的眸光不由热烈许多。风雨丽人,枫妍终于褪去青涩感伤直面人生,今后悠悠岁月,路途应平坦许多罢!
“妍儿,姐姐敬你一杯!”飞觞畅饮,元颐扣杯而笑,高声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一侧,筱玉歪倒在筝畔,满头青丝拖至席塌,悄然拭泪,望向元颐立起拔然的身姿,破涕笑了。晚风疾来,撩起元颐的衣裾,翻飞如云。筱玉敬慕地仰向她澹定又豪迈的雍容,陡然忆起她们最初相遇的那个下午。元颐与十三阿哥绝配,果然不出她所预料!
“元姐姐,玉儿送你一曲!”意起,纤指悠悠拨过琴弦,叮咚之声不绝于耳,转而轻快不羁,琳琅声声,酣态闲抛,“元姐姐,听好了!”
抿嘴一笑,筱玉掷下另一手中玉杯,杯中残酒淌出,琼浆洇红霜袍。和着琴音,她扬起如丝媚眼,醉中晃不稳身形,引吭高歌: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弹着琴筝,筱玉唱了一遍又一遍。起初只是令人惊叹地放浪无稽,怔住众人眼眸。未及,元颐若有所思地勾起一丝笑意,执箸击节相和。歌声飘入夜空,缠着铮铮如疾流般跳跃不绝的琴音,传出老远。十三阿哥府中的下人皆悄悄聚了过来,隔着园门远远望向塘边水榭灯光辉融,粼粼水波隐约泛在她们或妍丽或清雅的衣衫上,点亮每个人的眸。
“枫妍”盈盈笑着,凝住筱玉散漫雍和之态,不觉痴倒,心中暗叹今儿个一席相欢,便是明儿个去赴死,也值得了。敏尧此刻脸上的笑意却慢慢沉寂下来,琥珀色的眼瞳几番闪烁,眸中不知为何一洇一洇地湿了。
不知何时,筱玉罢了筝立起身来。元颐也掷下碗箸挥袖相迎。歌却一直唱着,随她俩人翩翩飘摇晃不稳的舞姿,间着直抒胸怀的朗笑,升上夜空。渐渐地,“枫妍”和声放大,终于也起身以舞相逐。敏尧泪眼中忽尔勾起嘴角,晃至筝畔歪倒,铮铮为其续弦而奏。
夜,那样长,满地狼藉似乎都成了梦中美景。香衣涔酒,钗环纷坠,青丝拖在池水里又扑湿了席榻。夜,那样短,酒正酣,意正浓,心中千壅万壑刚刚展平,转眼便待拂晓。
宴散处,别样离愁。筱玉突然拽过“枫妍”衣袖,将她引到面前,相拥而嬉,低低叹于她耳畔:
“世上果真并无一模一样之人!”
“枫妍”脸上的笑靥立时僵住,她的确是由太子授命,易容而成。却不知筱玉如何知晓。狐疑转眸,却见伊瞳中几分遗憾,几分感伤,洇在难以名状的悲凉惘恸中,无从斟酌。或者伊并未看破,只徒发感慨而已。
虽作如是想,“枫妍”心里到底惶乱起来,辞别众人乘拂晓潜回毓庆宫,见行踪并未泄漏,心下稍安,却将以此行见闻讨好于太子爷的念头彻底打消,只盼太子爷无从知晓才好。
隔几日,京城里最红的青楼技馆艺良轩传出了一首绝世之唱。据说,绾丝姑娘就凭这一曲首次登台献艺便成了花魁。论及这曲儿的来历就更离奇,乃绾丝姑娘的良人深夜路经野地荒宅所得。众人皆叹,仙音渺渺,即使那宅中是游魂野鬼,有了如此情才,若能隔着墙根听上这么一回,也是令人艳羡的一段奇遇。
“那绾丝姑娘成了花魁,如今卖艺不卖身,专等她的良人高中进士后来替她赎身那!”兰翠歪在筱玉桌畔的软榻上,支着下颌,羡慕地叹,“绾丝姑娘真走运,不晓得当初我真被林婶卖去了青楼,有没有她这样的好运呢!”
筱玉此时正循着记忆执笔欲将中秋月夜那番情境勾画出来,兰翠却在她耳畔不断絮叨,扰得她心境全无。搁下笔,拾起桌上一卷棋谱,筱玉对向窗外望了望,奇怪地叹:
“如今尚未入冬呢!”
“前几日中秋节才过,格格你糊涂了?!”
兰翠果然上套,不解地敛起额头。筱玉继续做出好奇神情叹:
“中秋才过那……为甚么这会子便有人开始思春了呢?”
“格格你!……”
兰翠登时从筱玉对向书卷却微微勾起的嘴角会过意来,顷刻烧红了脸撅嘴腾然立起,将脚一跺,扭身跑了出去。筱玉无奈地对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搁下棋谱,重执墨笔。
她却不知,这个传闻已是被人及时遏止清洗后的版本。当日,若不是太子爷派出的暗侍及时插手这件事儿,她们几个儿的放纵恣意早传遍了京城,只怕传到宫里头去,便再无甚么清闲日子好过。
事后,清翎也对筱玉提及,戒她日后再不可有这等忘形之举。而筱玉自然早就知道当夜那首《笑红尘》被人传开,而以为偷曲之人惧于亲皇贵胄的威仪,故而不敢将实情道出而已,哪里知道事后种种。
一个月以后,太子爷随康熙帝返京,回毓庆宫后的头一件事儿便是向“枫妍”问罪。饶是“枫妍”早已猜度娴宁格格在太子爷心中的地位,此刻面对他狠戾的凤眸,也吓得良久跪于地面瑟瑟而抖,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直到太子爷命贴身侍卫将她拖下去杖毖,她才恍惚回过神来,以当夜见闻和一曲《笑红尘》相求,却仍未能逃过一死。
下一回,筱玉再临毓庆宫,仍是未见“枫妍”,她狐疑于伊当夜坦然出宫相见,却再次藏起形迹,然,即使她再次遇见伊,伊也不再是当夜那个“枫妍”了。
此事之后,太子爷对筱玉的心便更加细软。他常常想起“枫妍”口中所述的那个执杯倚树,媚眼望天,潸然泪落的姿影。她乍见“枫妍”的那一霎,心中翻涌的仓惶,该有几多深恸,却如何压下,转而弹了《笑红尘》?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此生未了,心却已无所扰,只想换得半世逍遥。醒时对人笑,梦中全忘掉,叹天黑得太早。来生难料,爱恨一笔勾销,对酒当歌我只愿开心到老。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骄傲。歌在唱舞在跳,长夜漫漫不觉晓,将快乐寻找……”
心却已无所扰?
玉儿,你心真地已无所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