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103、第一百零三章 仲秋夜梦迷影重

　　康熙四十三年中秋，四阿哥携嫡福晋格桠入宫领宴，为表示其对年敏尧的重视，破例带她入宫晋见德妃。宴中，敏尧借机入毓庆宫求见“枫妍”，时距枫妍入宫将近两载。故友重逢，虽各有难言之隐，却也由此相互惺然作态，执手无语凝咽。
　　“枫姐姐，听娴宁格格说太子爷最宠爱姐姐，今儿个一看，果真如此！”敏尧环顾“枫妍”房中摆设，知太子爷平素起居皆在此处，羡然叹谓，须臾，琥珀眼瞳一转，不动声色嗟道，“只可惜姐姐如今不能够出宫，今儿个格格去了元姐姐那边儿，我们四儿好阵子没聚一处了！那丫头不晓得这会子怎地将十三阿哥府给翻过来呢！”
　　敏尧说这话有三个用意：其一，暗示元颐同筱玉皆侧福晋之尊却不得入宫，而其却独以格格身份随四阿哥领宴，可见其荣宠之盛；其二，戏谑四阿哥能破例携她入宫，而太子却不能破例容枫妍出宫；其三，她对于元颐同筱玉之间的情份一直耿耿于怀，倘若枫妍真能出宫，她便能在今夜兴游十三阿哥府而不必担心格桠得知后不悦。
　　自从她进了四贝勒府，不但不便与筱玉套近乎，因着筱玉与元颐的关系，十三阿哥府也不便去了。
　　听了敏尧的话，“枫妍”微笑着垂下眼帘。自从那一回冲撞筱玉，惊她飞驰奔离毓庆宫，太子便下令严禁她出现在筱玉面前。但她晓得，太子爷一定会对娴宁格格如何折腾十三阿哥府感兴趣。思量片刻，她陡然记起有一日曾听筱玉询问宫娥，为何总不见你们妍主子？眼前又浮现太子爷负手对月的清冷模样，她的心一动，勾起嘴角笑：
　　“妹妹在十三阿哥府门待我，我有法子出宫！”
　　宴毕，四阿哥一行辞别德妃离宫回府。四阿哥入了府门便直入书房静待筱玉的中秋节贺礼儿。时兰翠早备了几个新学的菜式，蒸了蟹，摆了酒，命人请四阿哥临湖水榭畔赏月。
　　“奴婢想不出送什么贺礼儿给爷，这几碟儿小菜，算奴婢孝敬爷的！”
　　“难为你有心！”方才宫中一宴，他只薄饮几杯，未曾果腹，此刻拈起菜来一试，十分可口，欣然赞道，“不枉爷疼你，下去领赏罢！”
　　兰翠听他此言之意，似乎早已忘记自个儿勒索贺礼儿一事，但他平素绝不曾如此健忘，一时犹疑，便愣了片刻。正待她醒觉失仪欲转身下去领赏，四阿哥早窥见她一副酣态，更觉意起，逗道：
　　“怎么，莫不是不想要寻常的赏赐，那说说你要甚么。”
　　“不是，不是！昨儿个爷命辉踅大哥给格格送信条儿，要咱们给您备贺礼儿，爷怎地今儿个便忘了，又赞奴婢有心，又赏奴婢东西？”
　　甚么？赞了半天这顿酒算他以爷的身份讹来的？！
　　心里陡然被甚么东西缠住，他执箸敲向杯碟儿，叮，叮，一声一声儿清脆地溅起，良久，唇畔的戏谑一分一分深浓，渐渐溶入眸中，满身无奈又缠绵的痴灼，晃于微微颤抖的姿形，月下闷笑不止。
　　忍笑中，园门边转过一行人，穿过游廊，片刻行至四阿哥身畔。为首的紫衣女子将一页纸笺呈给四阿哥。雪白的宣纸微微散着墨香，四阿哥展开一瞧，不是甚么诗词，只简简单单一句话：
　　“记得让弥儿叫你‘伯伯’，千万，千万！”
　　“格格呢？”佯做澹然，四阿哥将目光转向嬷嬷怀中的弥儿。
　　“回贝勒爷，格格在同我们福晋赏月，特让奴婢们送小格格来陪贝勒爷。”
　　嬷嬷怀中，弥儿早张开两臂伸向四阿哥欲他相抱，倒是一点儿也不认生。四阿哥觉得有趣，抱过她来，她便伸手去揪他衣领上的钮子，揪了片刻便要伏身去咬。
　　“使不得！”候在一旁的嬷嬷忙上来劝阻，要抱弥儿离开四阿哥，弥儿伏在四阿哥怀里左右扭，就是不让嬷嬷抱。
　　这小丫头，就图这他衣领上的钮子新鲜，竟连自个儿奶娘也不要了！
　　四阿哥勾起嘴角，正要逗弥儿叫他“伯伯”，话到嘴边，突然觉得这事儿绝不简单。示意众人暂时离去，他抱着弥儿坐到桌畔。弥儿立刻丢开他衣领上的钮子去扑面前的杯碟儿。
　　“弥儿，叫伯伯！”他盯住弥儿慢慢转过来的小脸，晶透的双瞳嵌在鱼形的眸中异样清澈。不知为何，他的眼前骤然晃过筱玉抿唇转眸的模样儿，登时几分期待，几分振奋，“伯伯！”
　　他“伯”字话音落处，响起弥儿清晰响亮的声音，第一个字平声略微上扬，第二个字平声下挫：
　　“妈——妈——”

　　十三阿哥府水榭，筱玉一面弹琴赏舞一面忍俊不禁。元颐执着长绫而舞，旋转间忍不住好奇：
　　“玉儿笑甚么？”
　　“弥儿叫四阿哥‘妈妈’，元姐姐，若是当着众人面儿，你猜他会否想杀人灭口？”
　　元颐一听此言登时再也旋不动，冲过来揪住筱玉的两颊：
　　“我就猜你巴巴儿送了弥儿过去准没安好心眼儿！你也不怕你们爷从此存了心，你哪里能耍弄得过他去，当心得个现世报！”
　　“我才不怕他，再过个三两年，你看他还关得住我不！”
　　筱玉笑软在琴面儿上，揉着肚子直喘，未料到元颐一语成谶。这边，元颐舞了好一阵子，又被筱玉逗得笑软了脚力，坐下来推她：
　　“你去舞罢，我弹一首新曲儿《寒宫秋》替你助兴儿！”
　　“好呃！”
　　筱玉拾起元颐掷于地上的长绫，舞作烟紫云霞一般缥缈，正配上她银绣流岚衣群，旋成猎猎。绣花软底儿鞋踏在水榭上，她不去选择舞姿，只欢乐地想着他被她捉弄，堂堂贝勒爷却被一个周岁孩童整得人仰马翻。学过纵云之术，她原本轻盈的体态更加飘然如仙。此刻忘形，玉钗绾不住滑溜的乌丝，随她一个飞旋抛出，咚一声坠入荷塘。
　　青丝飞散，紫绡飘游，明眸含诘，粉靥带笑。
　　“枫妍”携着敏尧的手转入园门的霎那见到的，正是她俩人极尽欢乐悠然的姿态。“枫妍”的唇畔登时勾起笑意，而敏尧则片刻怅惘后垂面浅笑，散出一丝儿清涩。
　　两位不速之客让随元颐勾弦结音停步最后一旋转向她们的筱玉微微晃了晃，一丝儿煞白掠过她面颊，掩在夜色里一闪即逝。
　　四人聚于水榭，重开酒宴。筱玉的目光时常流连“枫妍”身姿，伊举手投足，皆是当初模样儿。醇美的酒一盏一盏灌下，恍惚中犹似时光缓缓倒流，抬望婵娟，筱玉媚眼如丝，身畔，烂熟于心的姿影嬉笑抚琴，挥袖而舞，迷蒙中依稀还是当年运河画舫舷头放浪形骸的情境。
　　泪，潸然而下。

作者有话说

　　我想筱玉心里真是很喜欢很喜欢四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