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10、第十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

　　哀怨的曲调断断续续、反反复复、层层叠叠，在晚风中踌躇挣扎、牢骚满腹、不甘于命运却又无可奈何，如天鹅之垂死，恐惧与绝望中拼尽气力，终可以哑嗓成泣。

　　四阿哥望着身畔蹙眉沉吟的女子，平稳顺畅的情绪再次翻滚成一锅粥。

　　初见她时，阳光下火狐狸奔在旷野，草长莺飞，纯野而娇狡；之后愤然转身，级地冰峰万年之寒，高傲而决绝；忽而又回首，一笑如煦，顿解百千仇；干戈化尽，玉帛不成，水中空有明月皎，只可赏，不可捞。

　　这一点点、一滴滴，淋在他存疑的心里，未待事情查明，早已汇成一塘春水。待到事情水落石出，其所作所为、所言所感，更是如隆隆雷霆，在他心内翻云覆雨。

　　她，会留下来吗？

　　突然开始后悔，不该把决定权交给她。他怎么可以这么笃定她一定会选择留下！？如今倘若她欲随了祥儿进宫又该如何？

　　“贝勒爷，如果我留在你府中，你会派什么差使给我？年俸多少？每月有几天假期？”

　　庄筱月理清思绪，琴声从哀怨中渐渐平复，叮叮咚咚高山流水回转，一句话毫不留情地剜上四阿哥心头。

　　她想说，她若进宫不会为了十三阿哥，她如留下，也绝无可能为了他。

　　四阿哥洞若观火。小丫头片子好深的城府！讲话软软绕着弯子，达意硬气不留余地。虽说他并没有要怎么她的意思，但是，难不成跟了他或者祥儿还会委屈了她去？作什么忙不迭儿地同他们撇清关系！

　　庄筱月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却并不理会，径直站起身来向垂花拱门走去，她要片刻之前他们融融相处只是一种政治，一种为达目的的手段而已。她知道他对她的善意已经超出了某个范围，这对她来说很危险。

　　出了垂花拱门，她突然回转身：

　　“还有，烦劳贝勒爷帮我买几束百合，我想用它来祭一个朋友。”

　　语罢筱月婷婷转身，刚抬脚走了几步远，突闻身后并指狠狠划过琴弦而生的粗哑括噪。

　　脚步不由一滞，她暗哂，果然是天家的阿哥，不可能忍受别人平待于他。这样高高在上的贝勒爷说什么必事事护她周全，只怕哪天不小心撞在气头上，头一个来算帐的就是他吧！

　　看来，要开始学习上待主子们的礼仪了。垂头微叹，庄筱月清冷勾起嘴角，加快脚步离开四阿哥的视线。

　　见筱月疾步如飞，一副有鬼追在后面的样儿，四阿哥不禁好笑，想也未想，他便起兴追上去，握住她右臂用力向左后上方一带，庄筱月的身子就像失去雷达的蝙蝠，在圆弧形的运动里趔趄转身撞进他怀里。

　　玉莹现在只有十二岁，身量还未长足，只到四贝勒胸口。之前，庄筱月从未和四贝勒并立，所以现在突然发现这一身高上的差距，心里立刻开始犹疑，他对她应该是出于同情吧，他怎么可能对这么小的孩子动心？

　　然而，在她转身撞进他胸口的一刹那，他伸出右臂箍住她的腰，俯身压下，将她整个儿提至低头可吻的高度，将她的幻想击灭。

　　这是什么姿势？

　　庄筱月的头嗡地一声炸开，忙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用没有被攥住的左手打他的背：

　　“放手！”

　　“嗯？”耳边传来他讥诮的笑声，听不出喜怒，“既教爷放手，你却缘何伏上爷肩头？”

　　“你，你！……”庄筱月气结，难道要她说是因为怕他会强吻她么？如果他说她自作多情，那她岂不是丢死人了！

　　“你以为爷想怎么你？”四阿哥忍住笑，附在庄筱月的耳畔低声说。

　　庄筱月脸上立刻着了火，拼命挣扎起来，“放手！”

　　“呵呵！”四阿哥加重力道，将她箍得呼吸都有些困难，“爷不缺女人！”

　　庄筱月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这么羞辱她了！

　　“谁不知道你四贝勒清心寡欲，大好的夜晚，一个人窝在后院弹琴……”你不行就去补肾啦，不要没事在这里废话！

　　他的手臂顿然一紧。

　　糟！庄筱月回过神来，忙打住下面的话，扯起嘴角：

　　“贝勒爷，我说错了，您那风度，天上有地下没有，我不自量力，我自作多情，您大人有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下次不敢了！”

　　一边奉承着，一边脱出身来，庄筱月向后几步站定，再顾不得什么颜面，撒起脚丫子活见鬼样地跑开了。

　　四阿哥愣看她也不告退，就这么串出去老远，不禁立在原地望着她翩飞的背影出了一回神，良久，才转身往书房去了。

　　回到书房，四阿哥着戴铎去江苏半城寻几株花亭百合回府。

　　红烛灯下，铺开雪白的宣纸，压上玉雕纸镇，四阿哥随性提笔挥洒丹青，画成，却是庄筱月站在大理寺前掩面而泣，孤绝尘间。

　　玉莹，你识得布局帮兰翠，却缘何自己沦落至此？缘何不为自己也布一局？爷料定你不愿进宫，可你也不愿待在贝勒府么？你又能栖身何处？

　　“我卖给你了！”

　　耳边传来庄筱月冰冷的声音。四阿哥顿悟似地点点头。她留下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出于本心。

　　罢，罢，且由得她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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