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9、第九章 生世浮沉雨打萍

　　进宫，还是留在四贝勒府？独坐在假山边临水小凉亭美人靠上，庄筱月盯着人工湖里萧索的残荷发呆。这座人工湖据说特意引了两路活水交汇与此，风水极好。湖里种了芙蓉和睡莲，夏天的时候也是碧水蓝天，绿荷红蕊。

　　身后，蜿蜒的游廊与远处垂花门内北向延伸而来的操手游廊交汇后西拐，一直通到庄筱月现在栖身的小院落——一座小巧的四合院。游廊两侧的阳沟里，也终日流淌着与人工湖同源的水，滋润着垂花门内的奇花异草。

　　正午用完午膳，庄筱月就抱着圆筒型的抱枕一直蜷缩在湖边苦思冥想。

　　虽说四贝勒已经讲明了来去由人，但是，对于庄筱月来讲，这里面毕竟牵扯了五百两银子，而且，好像也并不真是来去由人这么简单，因为他并没有说除了这两条路以外还有其他的选项可选。也就是说，她只可以选择卖给四贝勒还是十三阿哥。

　　结果他们还是认为她已经将自己卖了！

　　叹一口气，庄筱月将身子蜷得更紧，怀里抱枕的触感便更真实一些。

　　“莹姐姐，你有心事？”兰翠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游廊走来，坐到庄筱月身边。

　　庄筱月扭头对她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旋即复又凝望湖面发呆：那天，四贝勒招呼十三阿哥用晚膳，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进宫，还是留在这里，你想清楚再回话！

　　那句话语气淡淡的，却因为太过平淡而显出掩饰，因为他出门的一刹那深深回望的一眼里面有很明显的威压不悦之意。

　　从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这两天里，庄筱月再也没有见过四贝勒，也没有见过十三阿哥，甚至没有见到除了兰翠以外的任何人。偌大的园子里面仿佛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她悬于一发的沉重，几欲成癫的凄怆，初晓他们身份时的惶恐，被迫面对难于抉择的未来，以及眼前千变万化的处境，所有的感觉都仿佛在这宁静清凉的两天里化开，溶进这假山，这花草，凉亭，湖水，还有她怀里的那筒抱枕。

　　有时候，看着兰翠天真满足的笑脸，她恍然觉得自己也如她，是一个找到依靠的孤儿。有时候，她依在美人靠里，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周围静谧馥郁的环境，会抽离她回忆的真实感，让她觉得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是一场梦吧，只是一场梦吧，有谁，谁能将她从这场梦魇中唤醒？

　　天色在庄筱月越想越混乱的思维里厚厚地沉淀，满天云霞燃烬，深蓝而通透的苍穹里，升起一弯银色的上弦月。回神扭头，兰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复已离去，心里又开始羡慕她现在的单纯生活，不禁望着空无一人的身畔发一回呆。

　　“生活是一条鞭子，当它抽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就不得不一步一步往前走。”突然想起大学校园里偶遇一位卖箫艺人，感叹生活沧桑时，他恬淡低诵地这句话。

　　不远处，清越琴音潺潺流水一般叮咚乘风越墙而来，深情忧伤——寂寞空庭晚，花落无人知。听着听着，头脑突然清醒了，疼痛，怅惘，所有的感觉恢复尖锐的刺痛。豁然明白，穿越至今，最深层次的怆痛，是寂寞，是开在野外阳春三月里面鲜活的百合齐根掐断，插进清水瓷瓶，从此异乡零落，恐慌无处倾诉的孤独。

　　寻着琴音，走到小凉亭另一侧游廊尽头，穿过一个垂花拱门，两株高大的梨花树下，四贝勒穿着素色便服，在石桌旁月下独奏，身影隐没在树阴之下未得清晰可见。

　　缓缓走过去，四贝勒也不抬头，仍旧细细抚琴，一曲终了才缓缓对她一笑。

　　立在石桌旁，庄筱月右手抚过琴弦，高低音符依次叮咚响绝于耳。

　　“好琴！”

　　四贝勒起身坐到旁首，庄筱月颔首答礼后坐下，七弦古琴，没有弹过，试弹几回，终于将一首《每一生都等你》弹出。

　　弹第二遍已很熟练，于是，就着琴音轻轻用粤语唱：

　　“曾在世外寻你，这天终可碰到你。如梦见像忘记，这种感觉美不美？弥漫了烟气，面前看不清的你，未能看穿的天机，悲中乍喜。
　　无论那样神秘，每一生都会等你。谁是你或忘记，信必总有再会期，延续这福气，在来生都依恋你，一剎细腻，来延续晨曦。
　　再生，再死，记天，载地，缘灭缘又起，个中诡秘，或会喜中乍悲，随一个又一个传奇，相拥至死。
　　醉生，醉死，某天，某地，缘灭缘又起，这刻跟你，不准忘记，泪儿收起，不想惊动你……”

　　一曲终了，庄筱月又在琴上试弹其他的曲目。四阿哥坐在一旁默默地凝视她。

　　马佳•玉莹，马佳•扎拉里小妾所出。生母身份低贱，不容于府。后因难产而死。临终前嘱咐扎拉里将玉莹舍一户好人家抚养，莫入旗籍，以免受苦。取名玉莹，望长成后美玉无暇，晶莹通透，福泽绵延一生。

　　后由扎拉里抚养于一别院，无忧无虑，承欢膝下。然天有不测风云，不幸被正室撞破，不堪受辱，遂卖身了断父恩。

　　论到底，是他对她的猜忌和沉不住的好奇毁了她的生活。

　　“玉莹！”四阿哥轻声唤她。

　　心里莫名地悸动一下，庄筱月缓缓抬目对上他深邃的眼眸。

　　“你若愿意留在府里，爷必事事护你周全！”

　　他……

　　是真心的吗？

　　这两天给她的宁静富足，就是想向她展示他可以给她什么样儿的生活吗？

　　庄筱月不置可否，四阿哥也不再发话。

　　夜色越来越浓，月色也越来越明亮。墨蓝的天幕上撒满了金灿灿的星星。庄筱月抚琴无语。一时间院落里只有断断续续的琴声升腾飘散。

　　她知道如果她回答听凭他作主，他便只能遂了十三的心愿。

　　进宫，可怕的是未可预料的前景。比起十三无法作主的深海宫门内，她觉得贝勒府要安全得多。但是，如果她回答留在贝勒府，就等于自己作出了选择。

　　未可自主，未可知，这并不是她的选择。

　　归根到底，她根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路。

　　回头逆着时间的坐标望去，她赫然发现，从她轻信蔷薇的那一刻起，她就如同泰坦尼克号一样被卷进无可逃避的命运漩涡，无论如何转动方向盘，改变航速，也注定无法避免与冰山相遇……

　　＝＝＝＝＝＝＝＝＝＝＝＝＝＝来来，看这边儿 >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