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千灯》长门九娘

6、第五章 前路无从策，祸来自不知

　　客栈内众人一时静默无言，李掌柜瞥了两眼客栈的大木门，再上下打量了这蓝衣女子一眼，不悦道：“哎唷姑娘，小店今儿个怕是不好招待您了，您还是去别的地方住宿吧！”
　　蓝衣女子闻言，秀眉一竖，叉腰道：“天才方黑，正是客多的时候，可我看你店里这么的冷清，特意给你送生意过来，你还拒绝我？欺负我是外地人么！”
　　李掌柜见她衣着朴素，头上又无钗饰，说话也没礼数，估计是个穷地方里出来的村姑。当下也语气不善，理了理袖子，说到：“这位姑娘，您这生意小店今天真不好做了，您还是走吧！”说完转到柜后翻看账簿。
　　素衣女子方前因惊而掉下了头上的斗笠，完绯的视线从门口处转回到素衣女子的身上，却怔住了。只见素衣女子有半边脸布有两道细长可怖的伤疤，狰狞如两条蜈蚣盘旋，可最让完绯震惊的却是素衣女子另外半张脸，虽灯光暗淡，此人却更显妩媚，其肤滑腻如酥，眼中似有秋波荡漾，其容姣丽蛊媚，娥眉婉转，巧鼻如雕，丹唇微开，美如世外仙子，让人难以因疤痕而出厌恶之情。
　　素衣女子却是惊呼一声，忙捡起斗笠，见完绯正看着她，挽桃更是直直的盯着她，一时握紧斗笠的边缘处，局促着不知该怎么办。
　　完绯美目一眨，收回视线，心中却响起了完婀的声音：“传言道，南有舟流水，北有郑长亭。这二人齐为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什么？这附近就这一家客栈，你叫姑娘我上哪住去！难不成你怕我没钱给你？”楼下传来那女子的怒喝声。
　　李掌柜刚要说话，完绯连忙示意挽桃，挽桃会意，探出头去大声吩咐道：“掌柜的，你安排房间让人住下便是，要再敢撵人，小姐就要生气了！”
　　李掌柜赶忙道了几声是，小二上前来为蓝衣女子领路。蓝衣女子瞅了一眼对着二楼哈腰的掌柜一眼，抬头向楼上看去，只见厅中一根大柱子挡着，根本瞧不见其人，只得跟着小二上楼来。
　　“那个，先再给我准备饭菜送进来吧，我还没吃饭呢。”蓝衣女子对小二说到，小二将其带到楼梯口第一间客房，推开门，应了声是，便下楼去厨房准备开伙了。蓝衣女子站在门口，眼睛扫向走廊上的完绯等人，又悄悄打量了完绯几眼，眼珠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心中暗自窃笑，踏进了房间。
　　完绯并没有怎么留意上楼来的那名女子，或许也是觉得没必要留意，只是当时她岂能预料到，那名蓝衣女子会成为她今后制敌的一把利剑，是她助亓嘉窅重整朝纲、创大昀盛世的有力武器。完绯方才在车上吃了不少糕点，本来正撑着，挽桃便吩咐了掌柜晚点再送饭菜上来，但此时完绯见小二去了厨房开伙，就想着干脆早点用食也好早点休息了。于是完绯转头看向那素衣女子，笑道：“这位姑娘，若还没用餐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吧！”
　　素衣女子又犹豫了片刻，才轻声谢道：“如此，奴家谢过小姐。”
　　皇宫昌乾殿。
　　天渐黑，昌乾殿灯火通明。皇帝端着茶杯坐于大殿之上，下方有臣子二人躬身站于大殿中央，分别是丞相姚开，和御史赵庭康。大太监刘聪吉弯腰站在皇帝身侧，双手端着刻着龙纹的托盘举至头顶，皇帝喝完茶，盖上杯盖放至托盘上，刘聪吉端着托盘退后两步，微微直身，殿侧一个青衣太监忙蹀躞前来，从刘聪吉手中接过托盘端下殿去。
　　“嗯哼，到了今年季秋，太子便要满十七了，皇后的意思是要赶在九月前让太子成家。”皇帝轻声咳嗽了两下，靠着龙椅，双眸半眯，看着下方二人，道：“朕，今日叫你们二人来，是为了太子选妃之事。”
　　姚开闻言，唇上的胡子微微颤了颤，眼神沉寂，透出一丝得逞的笑，却轻易不能察觉。赵庭康听到皇帝的话，心下明了，太子妃人选，皇后早已属意于完婀这孩子，皇帝也是默许的，完婀这孩子貌婉聪慧、端庄懂礼，与太子感情也甚好，他自信他的女儿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把完婀交与太子殿下，他也相信自己的爱女会幸福。
　　“太子选妃，必须慎之又慎，皇后倒很是属意你赵家的完婀丫头，朕觉得，赵完婀才刚过了及笄礼，年龄尚小，不如先封了侧妃，嫁与太子。等日后长成，朕再让太子将她扶正也无不可。”
　　赵庭康一怔，年龄问题似乎太过牵强，再者说，妾室转正，这从礼法上而言是万万不可的，他如何舍得让爱女居于妾室，一生都低人一等啊！
　　赵庭康张口欲言，皇帝淡淡的瞥了他一样，不待其发言，继续道：“侧妃宜双不宜单，这是从狄朝之前的恒朝便有了的规矩，因此朕思量着，姚家倒是有个女儿正值待年，便一并选为侧妃，许给太子罢。”
　　“皇上……这……这……”赵庭康大为讶异，张口结舌，心中忖度皇上为何会如此决定。而姚开却已经跪下，叩首道：“臣代小女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怎么，赵卿家有异议？”皇帝微微坐直身子，饶有兴趣的看向弓腰拱手站在下方的赵庭康，嘴角浮起一丝莫名的淡笑，问到。
　　赵庭康见状，微顿，只得拱手道：“回皇上，臣，无异议。”言罢，瞧了一眼跪于身侧的姚丞相，心中连连叹气，也撩起前摆，跪下叩首，涩声道：“臣替小女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手指不自觉轻叩了叩龙椅扶手，道：“唔，那就选个吉日把这喜事一同办了吧，姚氏女与太子同岁，而赵完婀尚且年幼，需等满了十六方可同房，朕会嘱咐太子的。明日圣旨便可下于你们二人府中，行了，都退下吧。”
　　赵庭康与姚开再朝之一叩首，这才退了下去。二人出大殿之时，皇帝看着赵庭康泛着青白之色的指尖，面色阴沉。
　　赵府芷兰园茗心堂。
　　赵夫人郑氏正坐于堂中上席，身后秦妈低首站在一旁。只见郑氏福髻上饰有珍珠三串，簪有金钗一支，钗头垂有玛瑙流苏，身着酱紫色绣流云百福云锦曲裾，面容祥和。完婀坐在其身旁，下方座位上还有两位庶出的妹妹，完嫣与完雪，以及她们的母亲，林姨娘和萧姨娘，还有唯一一个生了儿子的周姨娘。此时郑氏正和这几人说些话着家常琐事，其他人也都陪着笑，气氛倒也很是融洽。
　　“回夫人，老爷回来了。”一丫鬟进来低声禀道。众姨娘闻言，眼色不一，却皆看向门外。
　　赵庭康踏进堂来，众人皆站起身来，完嫣完雪福身道了句“父亲大人”，郑氏也起身迎上前去。赵庭康不想还有几个姨娘在这，挽住郑氏的手，面带疲色，朝她们挥了挥袖子，道：“你们先下去吧。”三位姨娘依言福身退下，完嫣瞟了完婀与郑氏一眼，与完雪也跟着退了出去。
　　“爹爹。”完婀走上前来，见赵庭康脸色不对，担忧道：“皇上宣见，怕是有什么大事，看爹爹竟累成这样子。”
　　郑氏也蹙了蹙眉，挽着赵庭康的手走至上席，赵庭康坐下，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气。郑氏绕到身后给其捏着肩膀，朝完婀使了个眼色，道：“你先回阁里吧，这儿有我。”完婀点头，福身欲走。
　　赵庭康睁开眼，沉声道：“完婀你留下，我有话说。”完婀看了眼母亲，应声留下，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赵庭康抚上郑氏的手，郑氏任其拉着她，转至其身侧坐下，看着赵庭康不语，等其发言。
　　赵庭康看了看妻子，又把目光投向完婀，牵起完婀的手放至手中郑氏的柔荑之上，再轻拍了拍完婀的手，看向完婀的目光中透着慈爱和沉痛。又轻叹了一口，才转开视线，言道：“今天皇上宣我和姚丞相觐见，说的是给太子殿下选妃之事。”
　　完婀忙凝神听着，郑氏闻言，疑惑道：“难道皇上是要在两家之间选择？”
　　赵庭康抬眸看向堂外的天空，沉声说到：“皇上的意思是先选了侧妃，以后可再扶正。”
　　“什么？”郑氏大为诧异，惊道：“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言罢，郑氏心中甚感疑惑，皇后娘娘已经明里暗里的跟她说过三两遍之多，太子妃必须是完婀，可是这选侧妃再扶正的是什么意思，让完婀先做了侧妃吗？还是……
　　赵庭康低下头来，没有看二人，只轻声叹道：“皇上说完婀年龄尚小，就先封了太子侧妃，又说侧妃宜双不宜单，便再选了姚丞相的女儿同为侧妃，一起嫁与太子殿下。”
　　完婀惊得抽出手来，掩口退了两步，美目盯着她的父亲，红唇微张，却完全说不出话来。郑氏不可思议的看着丈夫，赵庭康闭目再言道：“皇上还说了，完婀尚还年幼，嫁过去后，需再等一年方可行同房之礼。”
　　郑氏倏的站起身来，瞋目喃喃到：“如何能这样，如何能这样……”
　　完婀忙扯住赵庭康的衣袖，眼中含泪，盈盈跪下道：“爹爹，不可啊，万万不可啊……”完婀还欲再说，却又想起什么，生生止住了话头。她早已发觉太子与完绯隐有情意，她岂能破坏妹妹的感情。
　　赵庭康只是叹气，眸中已能见泪，握住完婀的手，道：“爹爹如何舍得啊，我这么好的闺女，爹爹如何舍得，可是皇上之言，我岂好反驳……”
　　“难道就让我女儿嫁过去受辱么？我们完婀已过了及笄之年，如何称之为年幼？老爷，皇上如何会这般做呀？”郑氏面露急色，问到。
　　赵庭康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神色不定，道：“皇上本极为喜爱完婀，这么做无非也是见我权势渐大，借此给我敲个警钟。只是我赵家世代书香，清心寡欲从无什么野心，我赵某为人也从不张扬，难道是前不久流出去的文章引起大反响而让皇上心生不快了？”他不禁回想，做《困饿》一文也是有感而发，原稿本存放于书房，他也不知是如何传出去的。
　　赵庭康心知，当今圣上乃是狄朝末年以臣子之身篡位，改朝换代才当的皇帝，当上帝王后对群臣的权势控制很严，只是不想，他竟也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老爷，你看怎么是好啊，皇后娘娘知晓此事么？”郑氏面带忧愁，问到。赵庭康摇了摇头：“皇上同选了姚丞相的女儿为侧妃，想必也是为了让我两家今后互为抗衡，以此削弱我赵氏一族吧。皇后出自赵家，就算知晓也不好出手，只可怜了我的女儿啊！”
　　郑氏无奈，伸手扶起女儿，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完婀却止住了泪，看着烛火径自沉思着。
　　……
　　“殿下！哎哟太子殿下……”小从子愁眉苦脸的跟在亓嘉窅后头，道：“您冷静些……”
　　“住口。”亓嘉窅匆匆赶往昌乾殿，冷声说到。他痛恨这种被怒火淹没的感觉，让他失措，亦让他失控。十七年来，唯有六年前有过一次，而今，他却再次体会到这失措的感受。皇后将皇上把赵完绯和姚丞相的女儿双双封为太子侧妃的事告知于他，他知道皇后的目的，可是他这次却不得不跳入皇后的计谋中，亦如六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