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千灯》长门九娘

7、第六章 妦媶双弄瓦，交织情何处

　　天已尽黑，华灯初上，皇宫内烛火辉煌，宫墙上、宫殿中都燃有宫灯。烛光摇曳，显得天空格外的暗沉与深邃。皇帝不喜黑，因此皇宫内每到夜晚都会有千灯亮起，走在路上，会有从脚下延伸到两边宫墙上的影子相随，阴暗而扭曲，随着烛光的晃动而颤抖着。
　　亓嘉窅头戴东珠，身着八爪龙出云纹深衣，边镶蟠螭重环纹图案，脚着双虎重台靴，一双眸子辉映着灯火，显得明亮异常，只是此时他脸色极为冷峻，走在甬道上，一路无言。小从子惶惶不安的跟在亓嘉窅身后，亦不敢多言，额上已隐隐有汗珠可见。
　　昌乾殿内，皇帝搁下手中的笔，把写好的圣旨交给刘聪吉，抬手揉了揉眉心，继而又咳嗽了几声，面露倦色。刘聪吉身旁的太监小弦子伸手结过圣旨，拿去裱旨。刘聪吉上前来换过一盏灯，案前又稍稍亮了些许。这时一太监从大殿侧门排闼而入，说到：“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皇帝拿起下一道奏折，微哼一声，道：“唔，让他进来。”那太监回了声“是”便出了去告知守门的侍卫。昌乾殿外的侍卫推开大门，皆垂手躬身，小从子止步于殿外，亓嘉窅整了整脸上的表情，抬脚踏进昌乾殿。
　　大殿之上，皇帝正在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刘聪吉站在皇帝身后，似是聚精会神，又似是神游太虚。亓嘉窅进殿，立于大殿中央，恭声道：“儿臣见过父皇，愿父皇万岁！”
　　“唔，免礼。”皇帝继续看着手中的奏章，剑眉一挑，淡声道：“太子找朕所为何事？”
　　身后侍卫缓缓合上昌乾殿大门，亓嘉窅看着大殿之上的皇帝，沉声道：“儿臣听闻谣言说，父皇选了御史之女赵完婀与丞相之女姚紫芙二人为儿臣侧妃，心下疑惑，故，特来求证。”
　　皇帝眸中泛冷，却似笑非笑道：“谣言？哼哼，不是谣言，你母后想让你在十七之前完婚，朕同意了，已着人去挑选了吉日。”语毕，睨眼看向下方的亓嘉窅，又将视线转回至手中奏折之上。
　　虽距离不远，且殿中灯烛通明，可皇帝却看不清亓嘉窅的表情，当即微微蹙额，咳了两声，不待亓嘉窅开口，又接着说到：“当下正值首秋，下个月八月乃桂月，桂月十四，中秋前日这天不错，宜嫁娶，宜上梁，正好可同天搬去太子府，就不用等满了十七了。”
　　亓嘉窅不动声色的听着，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却又马上恢复了平静，如常般的幽暗与深邃，让人难以捉摸。等到皇帝话语落下后，亓嘉窅才开口言之：“父皇，赵氏女中，儿臣愿娶赵氏荪椒。”赵氏二女在十四岁之时便得皇帝赐字，赐完婀“荪栀”二字、完绯“荪椒”二字。女子满了十五，亲者呼其名，外者称其字。
　　皇帝眼角一动，目光扫向亓嘉窅，淡然说到：“不可，赵完婀比赵完绯更胜太子妃之位。”言罢，视线又回到了奏折之上。
　　“可是父皇，这只是侧妃而已，赵完绯更合儿臣心意。”亓嘉窅紧盯着皇帝，接口言道。既然是侧妃，即为妾，应当合意而择。他从坤极宫得知此事之后，稍作思忖便已明了，皇帝对赵家双生女的宠爱胜过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却下了让其为妾的旨意，这只会是皇帝开始针对赵庭康，借此来打压赵家，因而同封了姚丞相的女儿为侧妃，等赵家声望渐退，皇帝定不会委屈了双生女。只是当时谁都没有料到，皇帝亓官牮如此宠爱赵氏双生女的真正原因，哪怕连亓嘉窅，都一直认为是因双生女这大昀福星之称而让皇帝皇后分外用心照料着长大的缘故。
　　皇帝将手中的奏折往桌上一扔，靠坐在龙椅上，眼中透着不悦，说到：“怎么，朕给你选的侧妃，不合你心意？”
　　亓嘉窅拱手道：“回父皇，儿臣并无此意。儿臣只是觉得赵完绯习过武，为人也聪慧灵动，相比之下，儿臣目前更需要这样的女人。”
　　皇帝蹙眉，手指轻扣了扣案桌，瞅着亓嘉窅，冷哼道：“做妹妹的岂可嫁在当姐姐的前头。”语气淡淡，却有着一股难以忽视的威严。
　　亓嘉窅闻言，微微一沉吟，回到：“赵完绯可等赵完婀出嫁后，再……”
　　“唔，好了！”皇帝怫然不悦，挥了挥袖，打断了亓嘉窅的话，面色阴沉，冷声道：“太子妃之位只能是赵完婀，你若不娶，自有人愿意娶。”
　　亓嘉窅闻声一怔，脑中闪过疑虑，却也心知不能再多说，怒色隐于瞳中，抿了抿嘴，只得跪下缄口。皇帝睨眼看着跪在下方的亓嘉窅，轻咳了几声，刘聪吉见状，转身出去端茶，一时间大殿又安静下来。
　　“父皇此举必有深意，儿臣鲁莽，还请父皇降罪。”亓嘉窅跪于地上，双眸微垂，掩去眸中锐意，面露愧色，恭声说到。皇帝已然动怒，他不好再坚持己见，心中却思忖着那句“太子妃之位只能是赵完婀”，为何说只能是她。
　　亓嘉窅按下疑虑，只觉心间泛着阵阵凉意，皇帝此言也已经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待皇帝打压了赵家之后，必会将赵完婀扶正，而赵完婀十六之前不能行同房礼也是皇帝的意思，在这之前不管是谁，说什么也都是无用。只是完绯怎么办，她如何能见得她姐姐这般受辱，而他，他又该如何面对完婀，如何……面对完绯。
　　“罢了。”皇帝抬了抬手，隐去眼中莫名的光芒，心平气和的说到：“窅儿，朕册你为帝储，是见你足够稳重，稳重之人岂可感情用事，此事休得再议，你且下去吧。”
　　“是，儿臣谨遵圣意。”昌乾殿大门缓缓打开，亓嘉窅起身退出昌乾殿，殿外跳动的火光映入漆黑的瞳中，有如一缕火焰燃烧。小从子偷偷瞄了一眼亓嘉窅，听着身后殿门合上的声音，微微一哆嗦，连忙跟了上去。
　　……
　　此时月光明亮，郊外偶有鸟虫鸣叫，却更显寂静。客栈内，小二按完绯的吩咐，送上饭菜至二楼房间里，赵家众仆从也已在大堂内用餐，待得赵府众人的晚餐都准备好了之后，小二才又做了几个小菜送到了蓝衣女子的房间。小二合上房门离去之时隐隐听见蓝衣女子的嘟囔声：“果然权势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第一王道。”
　　而完绯此时正与素衣女子一同用餐，挽桃同坐一席。挽桃自幼便陪伴于完绯身旁，完绯视她如玩伴而非侍女，待其很是亲厚，远胜过于她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只要少了府中礼数的钳制，她便将挽桃做姐妹般对待，这已是丫鬟身份的莫大殊荣了。
　　完绯夹起一块红烧乳鸽肉放至嘴里，嚼了几下，笑吟吟的看着素衣女子问到：“还没问姑娘芳名呢？”
　　素衣女子略一迟疑，随即霁颜一笑，道：“奴家姓叶，字……字梦瑶。”完绯嚼着肉，瞪眼看着她，心中诧异，她以为她会是郑长亭呢，郑长亭的父亲是她娘亲同父异母的哥哥，很早的时候与完绯的外祖父吵架而离家出走成为一介农夫，与郑家也断绝了往来，后来因郑长亭的美貌而引来不少的麻烦，无奈之下找到了赵家，借着赵家的面子，他才护得女儿周全。
　　完绯点了点头，觉得应该是假名，又不经意的扫了那两道疤几眼，笑道：“我叫赵完绯，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完绯正准备将视线转移至菜盘之时，却微微一怔，不露声色的又看了两眼那伤疤，只见伤疤有一细微处断裂开来，露出底下细腻的肌肤，完绯淡淡一笑，心中了然，吞下口中鸽肉，又夹了一块白斩鸡放至嘴中细细嚼来。
　　素衣女子放下碗筷，莞尔道：“是的，方才掌柜已经告知过了，说是赵府的小姐要来住宿，这才叫我们回避。”
　　完绯嘿嘿一笑，看着素衣女子吃这么点便不吃了，端坐在那里宛如一道风景，再看看挽桃，陪她坐了一天的马车，车上的糕点又大多是进了完绯的肚里，此时正狼吞虎咽着，嘴上还粘了饭粒。
　　完绯也搁下碗筷，方才吃了好几盒点心，现在也实在是吃不下了。完绯心中暗暗思忖，这伤疤是假做的，估计也是叶梦瑶迟了好久才出房门的原因，也是因为着急了点，才会让这假伤疤露出了一点破绽，完绯已敢断定该女子不是郑长亭便是舟流水，她赵完绯什么传闻不知道，这叶梦瑶又非名家出身，拥有此番美貌，岂能没有流言传出。
　　叶梦瑶见完绯不再用餐，丹唇欲启，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完绯转过头去看向门口，柳眉微动，正欲开口，却见来者自己打开了房门探头进来，一头乌发简单绾成双螺髻，一双眸子熠熠生辉，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显得俏皮聪敏，原是那步伐欢脱的蓝衣女子。
　　“嘿！你们正吃着呀，正好，加我一个进来吧！”蓝衣女子端着两碟小菜蹦过来，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叶梦瑶连忙挪了挪菜盘，为这两碟小菜腾出一点位置，蓝衣女子拖开凳子一屁股坐下，叶梦瑶又忙挪了挪身子给蓝衣女子腾出点空间，挽桃也跟着挪了挪身子，愣愣的看了看这女子，又愣愣的看向完绯。
　　蓝衣女子转头对叶梦瑶嘻嘻笑道：“谢谢你啊美女！”叶梦瑶一愣，脸唰的红了起来。完绯小嘴微张，看着蓝衣女子这一连串动作，又看了看叶梦瑶，一脸的莫名其妙。蓝衣女子仔细瞅了叶梦瑶两眼，这才转过脸来看向完绯，扬了扬眉，扫了一眼桌上，再将视线转至完绯身上，龇牙一笑：“呃……不介意吧？”
　　门外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仅完绯听得到，这是守夜的仆从发现蓝衣女子进了完绯的房间，为了以防不测而来到了完绯的房门外站岗。
　　完绯眨了眨眼，抿着嘴唇，半响才道：“呃……无妨，姑娘随意。”
　　蓝衣女子握着带过来的筷子，毫不客气的夹起一块鸡肉便往嘴里送，含糊着说到：“在下夏明月是也，很高兴，认识二位姑娘！”
　　叶梦瑶看了看完绯，也轻声报出自己名姓。完绯努了努嘴，柳眉轻挑，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挽桃含着一口饭，忙嚼了几口吞下，上上下下打量着蓝衣女子，没有出声。
　　四人同席而坐，夏明月颇为健谈，从完绯的大昀福星之称聊到了穿着打扮，又从穿着打扮聊到了各地风景，再从风景谈到了为人处世。夏明月谈吐虽俗，却见识很高，很多事经她嘴里说出，倒也别有一番道理。完绯听到不认同的话语，便会与之相辩，而夏明月虽说的出却辩不赢，挽桃什么都坚持完绯的立场，叶梦瑶笑着从中调解。几个人笑语嫣然、谈天说地，很是欢畅。而这几人的缘分也就此结下，只是谁都不知，终有一朝这二人的一生都会绑在完绯的手上。
　　而此时，赵完婀端坐在闺阁内，望着月色怔怔出神，窗外有风拂过，带落几片树叶。合上窗，完婀闭目长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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