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千灯》长门九娘

5、第四章 有幸结娥媌，闾巷识慧人

　　秋意正浓，完绯身着一袭简单的彤色交领褥裙，悠闲的坐在马车中，吃着从留醉楼买来的点心。挽桃在一旁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身子却仍端坐着。竹帘撩起，时有微风吹过。马车后跟着家仆五六人，另有一奴仆驾着一辆装着两只大榉木箱子的马车跟在后头。
　　完绯拍了拍手中的碎屑，挽桃惊醒，迷糊着眼递上手帕给完绯擦手。完绯挥开帕子，从暗格中拿出一柄短剑。
　　“呵！我的小姐！”挽桃低声惊呼，睡意顿无，“您是什么时候把这个拿上来的？”
　　完绯短剑横拿，睨眼看向挽桃，嘴角扬起一丝坏笑，阴森着声音道：“桃儿，见过此剑的都是不能说话的人，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吧！哼哼。”“小姐休得吓唬奴婢，”挽桃缩缩脖子，瞅着完绯狞笑的脸，道：“太子殿下定也见过此剑，就知道拿奴婢寻开心。”
　　完绯哼了两声，把玩着短剑没有说话，挽桃瞥了瞥窗外，靠过身来，小声道：“这要是让夫人知晓，估计又得受罚了，到时候老爷也护不了您，奴婢也会跟着倒霉，”说完又瞟了瞟窗外头，道：“您可得小心着些，千万别让人瞧见，奴婢已经被罚怕了……”
　　“什么不让人瞧见，好剑便得常用，我是收它做古玩的么？”完绯白了挽桃一眼，心中不免有些郁闷，手指轻抚着剑鞘上的纹饰，这柄短剑在她手中闲置了有五年了，却从无出鞘的机会，看着窗外，思绪却突然飘回到了九岁那年。她还记得那是冬季，御花园无花盛开，花败无味，无人问津，显得分外冷清。
　　那日，她与完婀受召入宫，在长阳殿外碰见了亓嘉窅，亓嘉窅于对二人耳语几句便匆匆离开，完婀入殿见了皇后之后便向其请教棋局布阵之法，皇后悉心教导，完绯便借口溜走，前往御花园找亓嘉窅。守在御花园东侧门的小能子见了完绯连忙悄声指路。那时亓嘉窅仅和她一般高，面色冷峻站于园子的一方角落之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见了完绯过来，才带出一丝笑意，勾手让她过来。完绯蹦跶着跑去，却见他从树后拿出一套宫女装，轻声让其替他守着，他便去树后换下衣裳，准备穿上宫裙。
　　“扑哧。”完绯轻笑出声，短剑在手中转了两个圈。一回想起亓嘉窅女装的情景她便忍俊不禁，那厮带着双丫髻假发、穿着褥裙的模样还真是讨喜，可惜自己不会画画，不然定要画下一张收藏起来。
　　“小姐，您笑什么呢？”挽桃歪头看着完绯，好奇问到。
　　“没，没笑什么。”完绯回过神来，笑眯眯的看了挽桃一眼，接着又扭头看向窗外。虽然外祖母加就在京外不远，但即使天不亮就出发，也要走上三两天方能到达。完绯握紧手中的短剑，伸了伸懒腰，继续陷入回忆当中……
　　亓嘉窅转至树丛后，匆匆换着宫裙，她惊讶至极，小嘴微张，一双眸子直愣愣的瞪着亓嘉窅，亓嘉窅小脸发红，露出窘态，轻声呵斥完绯，让她转过身去替他放哨。她背过身去咯咯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又捧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亓嘉窅不理她，藏在树丛之后加紧换着衣服。
　　……
　　“二小姐，天已黄昏，前方有客栈，到了那就可以休息休息了！”马车夫在外说到。
　　完绯清清嗓子，道了声好，随手往背上捶了两下。坐了一天，倒也有些腰酸背痛的，挽桃见状连忙挪过来给完绯捶捶背，又揉了揉肩。
　　完绯随挽桃按摩着，活动了下手臂，继而目光又落在手中的短剑上，想起那天亓嘉窅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借着完绯带着个“宫女”乱跑的名义混入无人居住的珏瓷宫，再翻墙去隔壁的禧传宫见他的生母，懿庄妃。亓嘉窅踩着她的肩爬了过去，而她则缩在墙下的灌木丛里等了他几个时辰，一直等，直到日落才被人找到，还是亓嘉窅带来的人，那时她腿酸得不能走路，亓嘉窅领着刘聪吉等人找到她后，不发一言转身离去，刘聪吉上前抱起她，说是奉皇上之命送她与完婀一同出宫。而她却瞪着亓嘉窅离去的背影直流眼泪。
　　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何会那么难过，也不知道为何会等他，只是在那之后他们二人有近一年没有再与对方说过话，直到她十岁生日那天，他用绸缎裹着这柄短剑着人送来，绸缎右下角有“完绯”二字，是他事先写好，再着人对着绣上去的。完绯叹了口气，衬着簪子的那块缎子，右下角绣了“荪椒”二字，这是十四岁那年皇帝提前于及笄礼赐的字。
　　“吁——”马夫拉住马，跳下车来，向车里说到：“二小姐，客栈到了，您请下来吧！”
　　天已渐黑，挽桃先行下了车，完绯止住思绪，又不禁疑惑那日在禧传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子应该是见到了懿庄妃，可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导致亓嘉窅出来后简直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而在那之后她便再也没见到过小能子，后来才从亓嘉窅口中隐约听出是皇后的旨意，拖出宫乱棍打死了。
　　完绯努努嘴，弯腰从车内走出，仆从搬来踏脚凳，完绯却扶着挽桃的手径自跳了下来，随后牵起挽桃的手直接走进客栈，早已有仆从快脚过来与李掌柜打点好了，赵府郑氏回娘家时便是借宿于这家客栈，这家掌柜已经认识赵家的这些老仆了。完绯进来，李掌柜一见便知来者是赵家双生女之一，暗自道这人可是皇上皇后跟前的大红人，更是百姓口中的天赐之福，万万怠慢不得！于是忙上前哈腰谄媚道：“呵呵，不知小姐将至，老仆有失远迎，还请小姐莫怪罪。”说罢又悄悄朝身旁的小二瞥去，老眸含威。小二关好大门回来，朝李掌柜悄悄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李掌柜又满脸堆笑的转过头来，递上茶水，道：“楼上已备好了房间，请小姐稍待片刻便可休息了，呵呵。”小二也忙着倒茶招呼着赵府各仆从。
　　这时二楼陆续有数人下来，全都目不斜视的匆匆进了客栈后院，从后院的小侧门出了客栈。完绯好奇，道：“我说掌柜，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家店里有蟑螂老鼠，把客人都吓走了？”
　　李掌柜惊得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小姐多虑了，只是您身份贵重，岂能与闲杂人等同住！”一家仆也上前回道：“二小姐，夫人一直是如此的，这些损失什么的府中自会相赔，您请安心。”
　　“喔……”完绯点点头，看着那些房客离去的身影，嘴角翘起，讽笑道：“怎么我还是觉着，是因为有蟑螂老鼠来了才把他们吓跑的，还吓得不敢走正门了！”完绯也知道，天马上就黑了，这京郊荒山野岭的也没其它的客栈，最多只有民房三两间，自己一来，这些人就得走，但是出了客栈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歇脚的地方，不想这还是娘亲规定的，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
　　李掌柜不知其意，只是误认为完绯怕客栈里有虫鼠，脑门上都急出了汗珠，说到：“小姐说笑了，小店虽然简陋，但还是很干净的，小二天天打扫，那种脏乱的畜生是绝对没有的，最多也就是两三只蚊子……”
　　完绯的脸瞬间黑了，挽桃立即呵斥道：“你这人说得什么话！还不快头前领路，我家小姐要休息了！”众家仆面面相窥，想笑又不敢笑。
　　“啊！”楼上传来一声娇喝，接着又传来一物倒地的声音。完绯自幼习武，虽然功夫勉强只能自保，但耳力却练得不错，听声音便知是楼上一女子绊了脚，掉了包袱。
　　“哎唷！”李掌柜正为挽桃的斥责不知所措，此刻听到声音，一拍大腿，怪叫道：“小姐莫慌！那是还未退房的女房客，哎唷，这慢吞吞的，老仆这就去催。”
　　“掌柜的不必了！”完绯白了白眼，赶忙制止，继而叹了口气，大步上前，绕过愣在原地的李掌柜上了二楼，挽桃紧随其后。
　　踏上二楼，只见前方一带着斗笠的素衣女子，此时她已捡起了包袱，正迈着小碎步急急走来，见完绯二人上楼，微微怔住，忙道：“小姐入住，奴家已备离去，先前因事耽搁，不想又惊扰小姐，还望小姐海涵。”声音柔软，婉如清玉，让人闻之而舒畅。
　　完绯细细打量，可是这女子斗笠戴得极低，遮住了大半的脸，再加上灯光昏暗，根本瞧不清楚，不过声音如此动听，想必容貌也差不到哪去。
　　“不用走了，这附近只有这一家客栈，怎么好让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露宿荒野呢，不如就和我一起住下吧！”完绯盈盈笑道。挽桃听完绯说完后，心中不禁嘀咕，怎么感觉这话这语气说得像轻浮的公子哥一样呢，一定是想多了，不过……小姐一向不庄重，讲又讲不听，这可怎么好，夫人总是让自己多加劝导，可是……小姐不听呀！
　　完绯自然不知挽桃此时的小脑瓜已经想开了去，只盯着素衣女子看。“这……”素衣女子已做好了离开的打算，乍闻言，有些许的不置信，稍显犹豫。李掌柜正上楼来为完绯领路，楼下众仆从也去了后院休息，留下两人在一楼厅里守夜，小二清理着桌子，打开大门拿来扫帚，又随手关上大门，却没有上锁，只虚掩着。
　　完绯正因着暂时逃离了娘亲的管制而大为畅快，看那女子唯诺着没答应，便爽朗一笑，道：“别再这了，你回房休息去吧，我坐了一天的马车，又在这杵了这么久，真是累煞我了。”
　　“嘭！”大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门扇撞至门后的柱子，在这寂静的夜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小二！给我……咦？你们店里怎么人这么少啊！”一蓝衣女子站在门口，讶异道。
　　只见蓝衣女子装束普通，浓眉大眼，负气含灵，绯红的脸颊上还有两颗小痣。完绯伸头望去，却因厅中一根粗柱子挡住而没看见，方才她早已听到外面那欢脱的脚步声，却不曾想是个女子，或许是因为她从未听到过有那个女子的脚步声是这样的，就连她也欢脱不到这种程度。
　　素衣女子则实实在在受了一惊，头上的斗笠本就戴的极歪，这下倒是被惊掉了。
　　蓝衣女子挥挥手，朗声道。“算了不管了，我坐了一天的驴车了，你还让我杵这么久么？真是累死我了，小二兄弟，麻烦快给我准备一间客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