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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   南的父亲渐渐有点后悔答应儿子跟岸本家小子混在一起了。
      虽然阳光和户外活动确实让儿子很快摆脱了药罐,儿童小篮球还让他比幼儿园多数小朋友要高了,可是野放出去的心像放飞的鸟儿一去不归,苦行僧式的清净修行也再无可能。虽然南仍会按父亲要求在药店帮忙,但小孩子稚嫩神情中的敷衍和躁动是藏不住的。

      开始是自家儿子粘在岸本家小子身边,没多久就变成岸本家小子药膏一样粘在自己儿子身后。而且,他从不知道,儿子居然还挺有号召力,居然聚得起本街区的同龄男孩。
      原因很简单,南有比同龄小朋友更多的鬼点子,岸本有比同龄小朋友更大些的力气,自然就成了街区幼儿领袖。可小朋友们没多久渐渐四散离去,又只剩他俩粘在一起。

      “快看快看!蜻蜓飞过来啦!”
      夏日,雷雨前,柳梢低垂,几个孩子伏在池塘边。
      “快,把竹竿举起来!”一个男孩叫,又挠头,“蜻蜓真能像歌里唱的那样,停在竹竿上吗?”他没把握,对小伙伴抱怨,“要是南和岸本在就好了,他俩粘蜻蜓粘得最好。”
      “他们一定又去打小篮球了,”旁边的男孩衔着草杆,“捉蜻蜓都不来,真没劲。”
      不是每个同龄男孩都像他俩一样,只对儿童篮球感兴趣的,不感兴趣的,自然就渐渐不在一起玩了呗。
      闷雷滚过孩子们的头顶,饱满的雨点落下来,带着花和青草的气息。

      虽然父亲没说过什么,但小小的南敏锐能感到父亲对自己整天和岸本在一起的状况深有怨念,所以他们的活动地点更多是在岸本家。
      岸本母亲是位说话高声大气的关西主妇,对俩上房揭瓦的小子,她的关爱和不耐烦全直率地写在脸上:
      “实理你这野小子,又跟小烈去哪撒野啦!看你们脏得,小烈回家准得挨揍!”
      她数落着,同时打好水,把俩小泥猴剥光扔进去,工序熟练,和涮丸子一样。

      在南和岸本进入近畿大学附属小学后,没到一年,儿童小篮球已经对他们不再有吸引力,刚高过讲台的两个小男孩开始对真正的篮球蠢蠢欲动。
      “好沉啊。”七岁的南掂了掂用双手才能勉强抱住的真正篮球,吐了吐舌头。
      “这么高!”七岁的岸本仰得脖子都酸了,只见篮框隐在刺目的阳光里,巨人般俯视着他们。
      等打球的大人都走光后,岸本鼓起勇气,双手抱球使出浑身蛮劲向篮框扔去——橙色的篮球划出一道低矮的抛物线,在比篮框矮一米的空中……从最高点落了下去。

      可篮框的高度不会变,篮球的重量不会变;球场边的小男孩却将成长为高大的少年。

      等他们即将从近畿大学附小毕业时,已经可以把运球传球做得像模像样,有时也能把球扔进篮框,偶尔还会画虎类犬地,拙劣地试着模仿电视里NBA球员的挡拆动作。
      ——更重要的是随着活动范围的增大,知道了哪里有篮球赛可以看。

      当时的日本尚无职业篮球,能看的只有大学和高中的篮球赛。
      12岁的孩子还看不懂篮球战术,却一样会被球场蒸腾到沸点的热烈气氛淹没——是的,只要是这支蓝衣队伍的比赛,全场就如一片沸腾的海洋:海神三叉戟般犀利的进攻,潮水般的快速奔跑,抢分的势头如洪峰般不可阻挡,每场拿到百分以上,胜势如破竹。
      加之看台上蓝色校服的啦啦队那同样如骇浪般态度粗野的助威——“再进一球!打爆他们”“畜|牲!”“废了他!废了他!”——场上场下,构成一场场猎杀,淋漓快意。

      “南,我们打篮球,就该像这样啊!”站在青春叛逆期门口,已经打架打遍近畿附小无对手的岸本一脸憧憬,忍不住发出大丈夫当如斯的感慨。
      其实南也心痒痒地很憧憬,但还没到要不惜坏体育场规则去和这支球队零距离接触的地步
      ——可他已经被岸本拉着一起跑下了观众席——中间他试过口头阻止、踹岸本的膝盖……完全没用,岸本的力气大到拽得他衣袖都变了形,那个一根筋的家伙带着一脸不可救药的心驰神往,把他也一起拖进了赛场重地。

      工作人员立刻来驱逐两个熊孩子,南腹诽着自己不靠谱的朋友,瞬间羞得想找条地缝。
      可是预想中的责骂没有来,迎接他们的是一张布满皱纹的慈祥笑脸:“哦?小伙子们,干嘛?你们可知道,普通人是不可以进入赛场范围的。”
      南羞得手缩在衣袖里伸不出来,傻笑两声无言以对。关键时刻激动过头掉链子的岸本更只会双手合掌憨笑:“我,我知道!拜托您帮帮忙吧?”

      清瘦矍铄的老人转过脸,笑吟吟平视着两个冒失的孩子,那么和蔼,那么友善——他的年纪大概有祖父那么大了吧?南想。可是祖父从不对自己笑,家里的长辈无不是终日端着一张严肃的脸,晃悠在逼仄昏暗的药房,半明半掩在袅袅药蒸汽中,以审视和训诫的姿态俯瞰着他这修行不精的孩子,试图以严厉的态度,将他熬沥得温驯出世。
      至于岸本就更对祖父没概念了,从他记事起祖父母就是供于龛中的两张遗像。

      自家长辈的俯瞰和训诫没能换来孩子的温驯,沸腾球场边一个陌生老人平等和关爱的笑容,却如高温伏旱的霖雨,润泽了野生野长的两株苗,浇灌进两个孩子的心里。
      老人对工作人员说,没关系,让他们在这里看一会儿吧?他们是我的孙儿一郎和次郎。
      一句话,定下了无关血缘的祖孙名分,和一世师生亲情。

      而更多的信息,是南和岸本小学毕业,升学进入近畿大学附属国中后一点点了解的。
      那种攻势凌厉的打法叫run&gun,那支球队所属的高中叫丰玉,那位含笑的老人是丰玉高中篮球队的北野教练——大阪乃至关西地区高中篮球界名宿。
      而run&gun打法之所以好看极具观赏性,是因为它对球员,特别外线球员的个人素质要求极高。以高中生的条件,放眼全国,能把这种战术玩得炉火纯青的球队也不多。与其说丰玉高中篮球队选择了run&gun,不如说是北野先生和run&gun选择了丰玉。

      丰玉,这所建校于大正十三年的私立男校,他的名声和争议从来紧密相连。
      据说美国人做过试验,人人都对一群工厂单身汉的粗鲁野蛮无计可施时,只要安置进去若干同龄女工,再粗鄙的糙汉子也会在雄性求偶本能的驱使下,使自己斯文绅士起来。
      可是丰玉高中至今仍是和妹子绝缘的纯雄性世界,再加之历史悠久的独特校风,所以丰玉的男孩子们基本也和斯文绅士礼让温柔……这些形容词绝缘。

      所谓历史悠久的独特校风,可简单概括为——“成王败寇,丛林法则。”
      昭和年代的丰玉,一年级生站成一排,等着前辈吹毛求疵地用白手套一间间检查他们寝室的整洁度,不合格者,学长会皮带耳光恭候。晨跑掉队者,罚绕校园蛙跳至昏厥;晨会迟到者,罚跪擦地板至深夜……学校相信,服从集体意志的锤炼是必要的。
      70年代的丰玉,一年级生被要求住校,每天赤膊短裤进行大运动量晨跑,室外冷水浴,一年四季,风雪无阻……学校相信,健康的体魄是男人一切成功的基石。
      现在丰玉新生不再强制住校,也不再冷水浴,冷天晨跑允许穿长衣长裤,但大运动量的晨跑毕竟保留下来,和空手道、跆拳道、剑道等一起,成为丰玉的必修课。这些课程的精神主旨在于“道”。不过“道”远超十六七岁的热血小子的理解范畴,所以这些课程所授技艺基本都被丰玉学生用在了和外校学生摆场子打群架方面。

      丰玉更像矛盾综合体,他的学生对外粗鄙无礼,为维护学校不惜代价;对内则尊卑等级分明。战争年代的丰玉毕业生中出过硫磺岛上“玉碎”者、葬身鱼腹的神风特攻队员;和平年代的丰玉前辈中更不乏政坛斗士、商界大鳄。这些成功者在政商界的搏杀,无不带着狼性和狠劲,50年代以来的杰出校友名单,确实使丰玉配得上名校之誉。
      即使有争议,有争议的名校也还是名校。有人赞丰玉人有古武士精神遗风,有人批评丰玉人行事过于狠厉不择手段——总之,自建校以来,争议一直相伴左右。

      丰玉所有竞技体育社团的标语都是“努力”二字,这口号在一片霸气标语中竟然低调到有些卑微,因为他们又确实是努力的,不努力就会沦为败者和弱者,在丰玉没人会同情失败者,而弱者更是人人唾之。
      ——好在他们的努力多少是有回报的,毕竟每天组织晨跑,鼓励各种锻炼手段的学校,体育社团的学生在身体素质上就比别的学校高。

      可12岁的南还了解不到这么多,他和岸本正单纯为离北野先生近一些,更近一些……近到能登上老人所统驭的战车而努力。
      这是被老人友善相待的两个孩子悄悄珍藏的心愿。
      没有北野教练的丰玉,也让人向往,尚能在南和岸本梦里萦绕个三夜五晚。
      而有北野教练的丰玉,却能让他们一见钟情,刻骨铭心以随。
      “那么,我们就为去北野教练在的丰玉,努力吧!”升入近畿附属国中的第一天,南对岸本如是说。两个孩子郑重地把拳头碰在一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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