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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妆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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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士子都被号军撵回各自的闱房去了,号筒中倒是安静了不少。
顾念衣被陈苡琛带到楚天阔跟前,低头敛衽:“学生顾念衣,见过总裁大人。”
“快请起来吧。”楚天阔抬了抬手,他对顾念衣说话远比对杜儆和气,“因为人死在你隔壁,所以有些话须得问问你,你不必多心,应该也不会耽搁你太久。”
“您请问吧,学生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天阔微微一笑,说:“这样最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同死者吴六是什么关系?之前就认识?”
“这一届会试,我那间号舍分归他照管,之前素不相识。仅此而已。”
“我听说吴六对你颇为照顾,今天特意去号筒外接你,还忙前忙后十分殷勤?”
“这位老号军是个厚道人。对我的确很周到。唉,可惜……”顾念衣脸上露出惋惜和伤感的神色,倒不像是假装。
“方便说说你今天进场后都做了什么吗?比如跟吴六打过几次交道,有没有交谈?”
“如您之前听说的,我进场之后他来接我,那大约是巳时末,午时初。路上并没说什么特别的,只是寒暄了几句,我谢他照顾,他祝我高中之类的。而后他帮我整理了号舍,钉门帘子,摆放号板什么的。期间也有几个人来找他要热水,或是要他去帮着做些别的事情。您也知道的,每名号军至少负责八名考生,除我之外,他还有别人要照管。而之后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号房里闭目养神,期间吴六给我送过两三次茶水,此外他具体还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我就不知道了。”
见楚天阔和陈苡琛都只默默地听着,顾念衣只得接着往下说。
“今天考栅放得迟,所以外面一直吵吵嚷嚷。又是最后一场,很多人都趁机会登明远楼,或是跑小西天,我在号房里也静不了心,而且那里味道也实在不堪,于是后来我也跟着出去凑了下热闹。离开号筒前,我看到吴六正在号筒出口的小茶炉那里烧水,就主动同他打了个招呼。吴六说场中要放晚饭了,所以我想那时候大概已经快到申时了。我就跟他说,如果等场中放晚饭时我还没回来,就劳烦他帮我留一份,只要一碗白粥就可以,公中提供的荤菜便给他——我因为还要给祖母守孝,所以不动荤,这几日在场中都是如此。而吴六也应承了下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本人。”
楚天阔听到这里心想,顾念衣果然没给吴六赏钱米,而是把贡院提供的那份肉菜舍了去。只是这点儿小利也值得吴六如此殷勤?但他没有开口插话,只微微点头,示意顾念衣继续往下说。
“我在号筒外逛到快日落了才回来,果然错过了放饭的时间。”说到这儿,顾念衣的脸上露出些古怪的神情“回到号房发现吴六没给我留饭,在号里找了一下也没有见到他的人。我以为也许是他有事忙忘了,也没多想。因为逛得有些困倦,就在号房里小睡了一会儿。等我再醒过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后来四十五号房的考生杜谨臣来找我……”
“杜谨臣?你说的可是那杜儆么?”
“正是,谨臣是杜公子的表字。”
“你遇到杜儆后的事情,我已经听他说过了。”
说着,楚天阔微微一哂,心想,儆哥儿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又多个字?
又问顾念衣说,“你回来之后,有进去过隔壁五十九号那间吗?”
顾念衣点了点头:“的确有去找过一次,但当时在里头也没看到人。”
这就奇怪了。楚天阔想,按顾念衣的说法,吴六没给她留晚饭,那么也许在号里放饭前,吴六便已经死了,但是顾念衣又说那时五十九号里是空的,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吴六是被人杀死之后又移尸过去,并伪装成上吊假象?也许还是该找个仵作仔细看下尸体颈部的勒痕,而且越快越好。
“你之前有没有听到隔壁有什么怪异声响?”
“怪声响?那我倒是没留意……”顾念衣停下来思索了一下,复又开口说到,“不过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我打瞌睡那会儿,也许有人来过我的号舍,还动过我的茶杯,给它续满了水。我隐约记得,在我睡下前那茶杯里还是空着的……”
陈苡琛插话进来说:“会不会是吴六?”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但如果是吴六的话,也许是会叫我起来,跟我解释下晚饭的事情吧。”
楚天阔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脸色微变,问:“那杯茶你没喝下去吧?”
“我刚要端起杯子,杜兄就来找我了,那碗茶现在还搁在那儿没动……”
没等她说完,楚天阔已经疾走到五十七号闱房前,他挑起门帘,而后整个人愣在那里。
“怎么了?”
陈苡琛跟过来,举起灯笼往里一照,登时大惊失色:外面那块号板正中央的位置放着一份题纸,题纸旁边横倒着一只茶杯,茶水淌了一地,地上四脚朝天地躺着三只老鼠,其中有两只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还剩下一只大个儿的仍在抽搐挣扎……
陈苡琛急转过头,看向顾念衣。
冷森森的月光之下,顾念衣的脸惨白如雪,看不出一丝血色。她似乎被这种场面吓得不轻,连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却仍步履僵硬地向前移动几步,仿佛是要确认些什么。
苡琛被她这副样子吓了一跳:“顾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顾念衣没有回答,她双眼圆睁,喘着粗气,突然眼睛一翻,整个人直挺挺向后栽倒。
陈苡琛忙赶过去扶她,谁知顾念衣只抓住苡琛的胳膊,将头埋在她怀里,身子抖得十分厉害,好像害了热病的人一样。接着,苡琛听见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催人肝胆的惨叫,凄厉如鬼夜哭,比夜枭子的笑声还要瘆人。苡琛实在不敢相信,那样恐怖的叫声居然会从顾念衣的嘴里喊出来。她手上一抖,忙将顾念衣推开,任其跌坐在地上。
顾念衣又哀号了几声,而后便转过身,跟没了命似地手脚并用向前爬,口中还念念有词:“没有,没有死……骗人,不是真的,骗人……活着,还活着……活着的……”
只是她没爬出几步,便又伏在地上狂吐不止,简直要把五脏六腑一齐呕出来。
陈苡琛见顾念衣如此失态,于心不忍,又一次弯腰去搀她,却被她一把扯住袖子,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也拉着陈苡琛也跪坐下来。
“娘,娘……我求求你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撑不住的……娘,娘你救救我啊,娘!”
顾念衣满脸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俨然已经神志不清,又腿软站不起来,只紧紧抱住陈苡琛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鼻涕眼泪还有呕吐的秽物蹭得陈苡琛一袍子都是。
陈苡琛又是气又是急,她挥退了楚天阔和其他人,将顾念衣拖拽到空旷处。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掰开顾念衣的两只手,又抓住她的肩膀,猛摇了两下:“顾小姐,你清醒一下,我不是你娘,你听到没有!你给我看清楚了,看清楚我是谁!”
她扳正了顾念衣的脸,逼着她直视自己,又一字一句低声道,“你娘已经不在了,还是你告诉我的,想起来了吗?”
顾念衣安静下来,却闭起眼睛不说话。
陈苡琛只得伏在她耳边又吐出几个字:“不在,就是死了!”
顾念衣木呆呆抬起头,双眼直勾勾盯着陈苡琛的脸瞅了老半天,那眼神叫陈苡琛心里都有些发毛。
过了好半晌,她才慢慢低下头去,轻轻呢喃:“哦,是了,我想起来了。”
说完就再也没开口,抱着双肩,蹲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