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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怜香惜玉杜公子 ...

  •   第三场的题纸已在丑正前后发下来,现在本该是考生们挑灯用功的时候,却有不少人没回号舍,而是围在那刚闹出人命的茅房外面,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号军和差役又要封锁现场又要维持秩序,十分辛苦。

      但当副总裁楚天阔和提调陈苡琛出现在人们视线中,场面倒也肃静不少。

      顾念衣被分在仄字五十七号房,就在出了人命那间的隔壁。但现在她人并不在那里。

      灯笼火把照得四下亮如白昼。陈苡琛又是个眼尖的,从那死过人的号舍一钻出来,便在围观的人中瞧见了他们要找的人。她悄悄捅了下楚天阔后腰:“哎,看那边!”

      楚天阔顺着陈苡琛手指的方向一看,前方不远处,离大群一尺开外立着一个少女,裹着件玄青色缎面镶边的灰鼠皮斗篷,显得脸色尤其苍白。楚天阔忖度,这个女孩子应该就是那顾念衣。又见她身边还陪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书生,那人头戴儒巾,足踏丝履,身穿一领宝蓝色宁绸直裰,又披着条说不清楚颜色是蓝是绿的羽裘鹤氅。

      看清那人的相貌,楚天阔不觉眉头一皱,亲自举了火把,向前疾走几步,低低地咳嗽一声。

      那人正低头同顾念衣说些什么,对楚天阔的目光略有察觉,本能地抬头看向这边,竟“呀”地惊叫出声来,连忙撇了顾念衣趋上前来躬身作礼,老老实实地唤了一声“姑父”。

      原来此人正是楚天阔的妻侄,已故宰相杜堇之孙杜儆。

      楚天阔见杜儆头巾有些歪,鹤氅的带子也没系好,心中不悦更甚,既不忙着盘问顾念衣,也顾不得避嫌,却板起面孔狠瞪了杜儆一眼,领他走开几步,沉声喝问:“你不在自己号里答题,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仪容不整,又不知避嫌,跟一个女子站那么近,还交头接耳,成什么样子!”

      “哎呦,不是您想的那样儿!我,我,我……”杜儆今年还没到二十岁,五官俊秀,风度出众,人品才学也都不错,却有个毛病,一紧张就会口吃。此时他急得满脸通红,可口中期期艾艾半天,除了个“我”字,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楚天阔见他又犯了老病,只得把面容放缓和几分:“好好说话!你怎么跟那顾念衣认识的?”

      “我头、头、头、头场的时候,写完文章,在号、号、号里溜达,看见她在底号里面挺可、可、可怜,就、啊就、啊就、啊就……”

      这几句话叫他说的磕磕巴巴,害楚天阔忍俊不禁,语气声音也都温和了些:“什么阿舅阿叔的!”笑完又命他先整理衣冠。

      两人此时离得近,这才叫楚天阔发现杜儆那件鹤氅有些不太寻常,在火把下一照,只觉翠色辉煌,随着杜儆抬手转身的举动,忽而又闪烁起一层暗紫色的流光。

      贡院里严防夹带作弊,不许穿夹也不许穿棉,只许考生着单衣进场。八月秋闱还好,可是春闱却在二月里,这时天气本就不暖和,到夜间更冷,歇后语也说二月穿单衣——为时过早。是以寒门弟子为了御寒只得多穿几层长袍,臃肿得很,而稍富裕些的人家则至少会准备一件毛锋朝外的裘衣,既轻便又暖和。而杜儆身上这件鹤氅乃是集野鸭子头顶羽毛而成,十分奢华。

      在楚天阔看来,只觉得杜儆这一身行头华而不实,因为鸭头裘虽然遇水不湿,但却不保暖。他本就嫌杜儆方才举止轻佻,现在见其穿得也花哨,本要呵斥几句,但又想终归是亡妻的亲侄儿,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现在倒不好管得太宽,况且也是顾忌前岳家的颜面,就把“打扮得像个花鹁鸽”之类的话咽了回去。而他抬起来的手本是想抽人的,这时也只能落在杜儆肩上捏了捏,倒像只是在试探杜儆衣裳薄厚。又温言劝道:“又不是下雨下雪,你穿这鸭头裘做什么!这东西虽好看,却不御寒。下人们也是粗心,怎么能准备这样的衣服让你进场!”接着还补上一句,“你这样穿会不会着凉,我那里有几件大毛衣服,要不然……”

      然字后面的话,却不大好说。他自己衣服带得足够多,有心给杜儆送来几件,又怕被那林守愚知道,惹来是非。毕竟楚天阔身为副主考,此时跟杜儆交谈已经有些不妥,但勉强还能解释成是为了查问人命案,若是要传递什么东西,未免就太招人眼了。

      杜儆自然知道楚天阔犹豫什么,他此时情绪也缓和了不少,便拱手推辞道:“多谢姑父挂心,我其实带了件灰鼠皮斗篷,只是才借了人……”

      楚天阔闻言脸色微变:“借谁了?顾念衣?你小子倒是挺会怜香惜玉。”

      杜儆连忙摇头道:“不是我要怜香惜玉,是九叔他……”

      “你九叔?”楚天阔听话听音,已经觉出异样,又见杜儆急急煞住话头停住话头,心中更是一沉。他微眯起眼睛,笑着问道,“这和劭远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也认识顾念衣?是他让你把衣服借给人家?”

      “这个……”杜儆有些着慌,口齿又有点儿不大伶俐,“不,不是,他不认得……是,是,是九叔他,他,他……他进场时嘱咐我,多、多关照别、别的士子,不要摆公、公、公公、公子哥儿的架子。”

      楚天阔虽然满腹狐疑,但此刻也只能点头赞许:“劭远这话说的不错”又觉得杜儆身上这羽裘鹤氅有些眼熟,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这鸭头裘我好像之前看劭远穿过,是他给你的?”

      杜儆重重点头。

      楚天阔颔首笑道:“他对你们这些小辈倒是慷慨。劭远身份贵重,得你能跟他这样亲近,这很好!说来你真该好好和他学学待人接物。他才比你大一岁,但比你老成多了,你以后处事也要得体些,别老跟个孩子似的!”末了又问,“对了,劭远他人呢?”

      “九叔分在腾字那边,也是一处官号。”

      “好了,接回之前的话说吧,你第一天进场后,见到顾念衣,然后呢?”

      “是……”杜儆情绪已经比刚才镇定许多,便将自己同顾念衣这几日的交往一五一十说给楚天阔知道。

      “我见她那间号舍又脏又小,臭气熏人,在里头人哪能吃得下东西?又见她也没带什么点心干粮,也吃不下号饭,就靠几个果子充饥……所以我就招呼她去我那里吃些点心,就这么认识了……

      昨天早上进场前,我在外面买水果吃,那卖水果的似乎认识念……嗯,顾姑娘,听说我跟她在一个号筒子里,就托我给她捎了两个梨子,结果我进场之后被人约去爬明远楼……”

      说到这里,杜儆声音又小了许多,他觑了眼楚天阔的面色,见没有追究他闲逛的意思,才又壮着胆子往下说,“……呃,我这一忙,就把那梨的事情忘了。等吃完晚饭,又迷糊一觉了才想起来。那时外面刚敲完三更。我就让号军帮我熬了一小锅粥当夜宵,想找顾姑娘过来分她些,顺便再把水果交给她——顾姑娘说她在给祖母守孝,只喝点米粥,吃些不放调料的蔬菜——谁知道我这里粥才好,还没来得及分给她呢,就听外面有人喊号筒里死了人,还就死在顾姑娘号房隔壁。她脸色很不好,可能是受了些惊吓,所以就安慰她几句。她穿得单薄,还直发抖,我见她又冷又怕,就把斗篷借给她,自己穿这个……”

      其实按礼说,楚天阔本该狠狠训杜儆几句,比如男女七岁不同席,比如男女授受不亲。但一百五十多年来,无论是在贡院里还是官场上,男人女人之间的界限,从来也是在谨守和崩坏间暧昧地摇摆。事实上,既然当年那群臣子拦不住太宗允许女人科举出仕的圣旨,那么对能坚持走到会试这一步路的女流辈而言,什么礼教大防,什么男女之别,都苍白无力得很。

      况且此刻楚天阔见杜儆语气坦荡,于是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成对少年人善心的一声叹息。

      “也罢。”楚天阔无奈地挥了挥手,又问杜儆,“关于那死了的号军,你认得么?可知道些什么?”

      “啊?他又不是分来照顾我的号军,我怎么会认识……啊,对了,我想,他应该是个厚道人,心地似乎挺不错。”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虽然顾姑娘没有钱米赏给他,可他也对顾姑娘很周到。我看他今天还给顾姑娘钉号帷号帘,还帮她支号板来的,说话也客气。我可是额外又给了管我的那位五钱银子,他才肯帮我煮粥倒茶,而且做起事来态度还不是那么殷勤热情……”

      更可能是之前就认识顾念衣,或者认识她家里人。楚天阔如是心想,本要再同杜儆确认一些细节,却看到陈苡琛已经等得不耐烦,领着顾念衣走过来,便挥手叫杜儆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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