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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自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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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阔这才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捏着题纸,慢慢踱到两人身边,也跟着蹲了下来,说:“你该好好谢谢杜儆。要不是他,说不定你现在已经死了……这个杯子里似乎被人投过毒,大概是砒霜。你也该谢谢那个碰翻了你茶杯的人,或者是老鼠。只不过,你的题纸被茶水泡花了……我很遗憾,你这一场只怕不能考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顾念衣居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又或者是在哭?反正她的头几乎要低到胸口,脸整个隐在黑影中,根本看不清表情。
只听她幽幽地开口:“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唉,我本不想找麻烦,只是现在想置身事外,怕也不可能了!楚大人,有些话我要是照实说了,您可别介意。”
“顾举人有话还请直说。”
“先前我在家里,曾听父亲提过您。家父当时是这么说的,楚退之是个治世能臣,国之伟器,前途无可限量,可惜偏偏少了几分问案缉凶的才干……”说着,顾念衣抬起头来,她面目平静,眼神清明,同方才那副疯狂模样判若两人。
这的确像是那一位会说的话。楚天阔哭笑不得。顺天府尹这个烫屁股的位子,是顾贶腾出来,楚天阔自问并不是什么庸碌之辈,只是比起前任,他在洞冤决狱上的确欠了些天赋,但靠着加倍小心和两三个精于刑名的幕僚辅助,这一年多来倒也稳当。
生平第一次担任会试副主考,却不想贡院中居然能闹出了一起自杀,而后还牵扯上一桩未遂的投毒案。楚天阔觉得事情十分棘手。他当然也有心查清真相,但刑名师爷此时并没跟随在身边,他一时间也真有些不知所措。
此刻在贡院中有权限过问人命案的,除他之外,还有个林守愚。楚天阔知道林守愚那里或许已经有了些计较,便淡淡道:“楚某虽不才,不过好在还有个林中丞。他外任多年,常审人命官司,也有“林青天”之名的。听林中丞说,他已经看过了,确认死者是自杀,不过似乎是被有心人伪造成谋杀的样子,不知是不是要陷害谁……”
听他这样说,顾念衣脸上似笑非笑,语气更加傲慢:“那一位过去倒是没少拜访我父亲……只是这一次他怕是也搞错了。”
顾兰荪没少帮过林守愚的忙,这一点楚天阔自然是知道的。又见陈苡琛站在顾念衣身后对他使了个眼色,楚天阔心下了然,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顾小姐可是已有什么见解,比林中丞更加高明?”
“您也不要笑我是狂妄自大。实不相瞒,这桩命案我的确已经有了头绪,只不过——”
她陡然截住话头,楚天阔还好,陈苡琛已先急切追问:“只不过什么,你还有什么条件么?”
“给我一个时辰,再应我两件事,日出前我定能将凶手交到您手里。”
“哪两件,你说说看?”
“第一是想请两位安排几个人,清理下我那间号舍,地面和号板要用热水洗刷三遍;第二件么,如果凶手的那份题纸是空白的,能不能将它转给我用,让我将这场考试答完?”
“你要是破不了这个案子呢?”
“那就随您发落,就算将我作为凶手交上去也绝无二话!”说到这里,顾念衣自己先笑了起来,“我想大概你也不是没怀疑过,吴六这起命案,我的嫌疑可不小。”
“本官并不曾有这样的念头。”
顾念衣却笑得更欢了:“就算您不这样想,也会有旁人。”
陈苡琛张嘴要说什么,却被楚天阔无声止住了。他左右看看,顾念衣之前那番连声惨叫显然惊动了不少考生,有些人还好奇地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而顾念衣之前信誓旦旦的话,也早被他身后那几个号军和差役听了去。于是他对顾念衣拱了拱手,又慨然叹道:“令尊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这我是亲眼见识过的!看来顾小姐是尽得真传……也好,我给你两个时辰,还请顾小姐多多赐教!”
说完,他又瞧了瞧陈苡琛和顾念衣的狼狈模样,又微微笑了起来:“不过,我看你们两位也要先梳洗一下,换换衣裳,那时也不迟,对么?”
此时已经是丑末寅初,东方曙色将动。
顾念衣不想在“梳洗整齐”这件事花掉太多功夫,只讨了块热手巾擦了擦脸和手。便去仄字五十九号匆匆勘察了一番,而后才被带去至公堂验看吴六的尸体。
银鼠皮斗篷此时已经被她脱了,露出里头穿着的一件牙白色宁绸圆领衫,束着湖色三镶青玉腰带,虽然里头还有中衣小衣,但在这样的天气委实单薄可怜。虽然至公堂里生着火盆,但顾念衣还是冻得脸色忽青忽白。如果说之前她瘦骨伶仃地裹在黑乎乎的斗篷里,是有点儿像那传说中勾人魂魄的黑无常,那现在定是白无常无误。
相比之下,陈苡琛就讲究得多。这位礼部侍郎重现人前时,脸上粉腻香浓,之前穿的天青绸天马皮大氅也换成了见骨种的一裹圆,罩着绛红绉纱面。她手上还提着个包袱,里头装着两件衣裳,是她要借给顾念衣御寒的。
原来陈苡琛并没把时间都花在自家梳妆更衣上,她记得顾念衣这几日进场时身上裹的斗篷本是件银缎镶边一斛珠,因其才经父母之丧,即使外人不知,但自己却还是坚持素服的。是以见顾念衣居然会借了件黑斗篷穿,苡琛便猜到此间定有什么缘故,只是当着人前不好细问。便借口那银鼠皮斗篷脏了,让顾念衣脱下来,交她拿去拾掇一下。
苡琛带的衣服不少,大毛中毛衣裳都有几件。顾忌到顾念衣孝期的身份,特意从中找出一件银针海虎皮大褂来。只是这件皮毛颜色合适,偏偏是件外出锋。陈苡琛知道顾家人的规矩,毛锋朝外的皮裘不许当外套穿出去。于是又连拆开了几个包袱,终于让她翻出来一件淡青色的织锦披风,一道送给了顾念衣。
顾念衣拆开包袱,一见里面有裘有裼,先是一愣,随后心头微微有了暖意。本来守孝期间不能穿黑,她之前披着杜谨臣那件玄青色的斗篷,其实心里身上隐隐还是有些不太舒坦。而陈苡琛知道她的情况,送来的衣裳不但皮毛颜色合适,就连里子也是素色江绸。又见那锦衣上有同色线暗织出来的云纹,襟口两袖以及下摆也是银线绣的折枝梅花。顾念衣一看便知苡琛雅意,云纹暗示平步青云,而梅花又是占尽东风第一枝的状元花,挑了这样两件衣裳,陈苡琛实在有心了。
顾念衣咬了咬唇,把哽咽忍了回去,才对陈苡琛笑道:“多谢大人厚意,只是怕再弄脏了这样好的衣裳。”
陈苡琛却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你穿着便是,先前那件斗篷你也不用惦记着,我找人去清理了,弄好了我会送归原主的。”说完却瞥见楚天阔捧着茶杯对她微微一笑,苡琛只转过头当没看到,边帮顾念衣穿戴,边在心里反思,自己之前有没有在楚天阔那里露出什么痕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