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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取证(上) ...

  •   靖德十九年入夏,惊雷骤降,狂风阵阵,豆大的雨点泄在房檐上、窗格上。

      又是一年洪汛季,韫州接连多日暴雨,闷雷滚滚,乌云毕日,令人烦闷。

      整个韫州府,郭淼是最盼望风调雨顺的一个,望着难以控制的水位,愁容满面——今年的雨势格外恐怖。

      徐湛跟在郭淼身边已有一年时间,在学识和见闻有所增进的同时,将本朝律法、典故谙熟于胸,府衙的一应往来文书也能处理的得心应手顺手。

      徐湛曾开玩笑说,若是将来科举落榜,就去做个幕僚师爷,至少不愁生计。

      郭淼显然不给他这个机会。

      郭淼治学严谨,对徐湛的功课做了全面的指引,每当学宫会考的第二日,必要抽出时间为他点评考卷,考校功课,并告诉他接下来半个月要读的书,哪些熟读,哪些熟记,哪些要有所领悟,他必须不折不扣的施行。稍有半点差池,扑作教刑,可不是闹着玩的。

      签押房中,郭淼正翻看邸报,邸报看完,又查看各县的土地、人口档案、钱粮账簿。徐湛在一旁替他批复公文,下发至各县的札子几乎全部由他批复,实在拿不准的地方才抬头问一句,然后统一由府尊过目,盖印下发。

      来往公文往往使用行楷,字迹清晰即可,徐湛却被要求用最标准的馆阁体,因为标准俊秀的字体,在科举时极有帮助。

      倏尔,分管水利的钱通判闯进签押房,浑身湿透,头发散乱,衣角正噼啪往下滴水,顾不得什么仪容,也顾不得将地毯踩得满是泥水,甚至不曾给郭淼见礼,便黑着脸道:“江水比前日下午又涨了一尺多。”

      郭淼抬起头,目光更加深锁:“怎样排涝?”

      钱通判的脸更黑了:“大人,韫州城地势低平,单靠韫江和几条支流排涝,看如今这雨势,江水水位再涨几尺,极有可能发生倒灌,韫州城就彻底泡汤了!”

      “我是问你怎样排涝!”郭淼高声道。

      钱通判直接哭丧着脸道:“韫州的水文条件使然,且不说排涝,抚阳一段江水迅猛,堤坝岌岌可危,一旦决堤,抚阳县就彻底淹了。现在任谁都束手无策,只盼着老天行行好别再下了。”

      “我知道了,通知孟知县做好准备,保护好县衙一应卷册,一旦水势难控,立刻疏散百姓、转移黄卷。”郭淼说。

      “等一等。”钱通判刚要出去,却听郭淼补充道:“告诉孟峙,我下午去堤上看看,让他早去候着。眼下不比以往,给我枕戈待旦,打起精神来!”

      钱通判刚走,刘推官又来,同书吏们一起,抱着厚厚几摞卷宗进来,没有直接打扰郭淼,而是会同徐湛一起分类整理,整理成几摞后,分别被六部书吏取走处置,只留下一份状纸。

      待众人走了,徐湛将状纸递给郭淼,轻声道:“先生,吴新县发生命案,这是卷宗和状纸,请您过目。”凡是命案都非同小可,须由知府亲自审理,当然,郭淼也可推下去踢还给吴新县,待吴新知县审理完毕,最后拍板定罪——他极少这样做。

      郭淼瞄一眼状纸,兴致索然,随口问道:“人犯呢?”

      徐湛道:“收押在县衙。”

      “吴新县的案子送到这里来了?”郭淼讽刺道:“刘珂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徐湛解释道:“死者是吴新县衙的一名书吏,嫌犯的家人认为县衙徇私护短,便到府衙来喊冤告状。”

      郭淼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抚阳堤太棘手,不得不去,你替我走一趟吴新县吧,将嫌犯提过来,卷宗整理给我,择日升堂再审。”

      “恐怕……不合适。”徐湛支吾道:“案情涉及学生的宗亲,学生理当回避。”

      “宗亲?”郭淼一时难以反应,浏览一遍状纸,原来涉案的主犯是徐湛的伯父:徐铭臣。

      “去吧,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偏袒回护不成。”郭淼不咸不淡的道。

      徐湛若刚刚钱通判一样苦着脸拱手道:“遵命。”

      点上一应僚属衙役,徐湛前往吴新县衙。

      吴新知县刘珂也算是个干吏,业绩风评皆不错。

      大祁的官员每年一考,三年一任,他再有三个月就是三年考满,有希望挪挪位置了,此时也须更加谨慎,唯恐一不留神行将踏错,毁了多年来的经营。

      徐湛是吴新县徐家出来的神童,是郭知府身边的红人,这一年里,整天跟着知府大人四处晃啊晃啊,他自然是认识的。

      又一想徐湛与徐铭臣的关系,郭淼派他来,其意思不言自明了。

      徐湛给县尊见过礼,便问及徐铭臣的案情,看县尊所述与卷宗里的是否吻合。

      刘珂苦笑道:“这次是个桃色事件,倒也简单,徐铭臣的小妾与邻里通奸……但奸夫死了,徐铭臣正出现在现场,便被邻里们报了官。”

      “是徐铭臣所杀?”徐湛问。

      刘珂有些意外,难道徐湛不是护短来的?

      “不不,尸体并没有伤口,据徐铭臣招供说,听到有人在隔壁院子里嚎叫,他赶过去看时,发现是自家的小妾衣不蔽体从院子里逃出来,他走进去掀开床上的被子时,奸夫已经死了。”刘珂说:“这一点有看热闹邻里都能作证,都能证明他并没有杀人。”

      “他的小妾,是不是个哑巴?”徐湛问。

      “是啊,不会说话,只会瞎比划,胡乱喊叫。”刘珂无奈道:“表面上看似是一般的通奸,但疑点颇多,我没有过早定案,将徐铭臣暂时收押。谁想那徐王氏状告到府衙,惊动了府尊大人。”

      徐湛叹息,徐王氏正是他那刻薄无赖的大舅母,通奸的小妾则是哑巴姨娘无疑了,哑巴姨娘是大舅纳的妾,美若天仙,只是不会说话,常被舅母欺凌,激动时会发出刺耳的嚎叫,扰的全家不得安宁。但哑巴姨娘是个可怜的女人,只想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从不生是非,怎会做出与人通奸的事?

      “奸夫真正的死因是?”徐湛问,这一点卷宗上过于笼统,只有“暴毙”二字。

      “死因呢。”刘珂干咳一声,有些羞于启齿:“仵作验尸时发现,身体没有任何伤口,面色红润,唇舌干燥,眉目紧闭,死后金枪不倒,确系服用chun药过猛,精尽而亡。”

      徐湛瞠目结舌:果真有传说中的精尽人亡?

      “确实有疑点。”徐湛摇头道:“堂尊可否提人犯,带学生去现场查一查?”

      刘珂虽嫌麻烦,却不敢拒绝府尊派来的人。

      从县衙大牢提了徐铭臣及哑巴小妾,哑巴姨娘显然被用了刑,精神萎靡,手指粗得像萝卜,嘴角额头都见青紫,一个女人,这样情况下都没有招供的,多半是有冤情了。

      见到徐湛,徐铭臣瞠目结舌,上次见他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半大孩子,如今已是府学生员,知府大人的得意门生,一众衙役随行,相比之下,手带镣铐的阶下之囚竟若蝼蚁。

      但徐湛的目光仅停留在徐铭臣身上一瞬,便如陌路般闪开。众人一道去了徐铭臣的新宅子,发生命案的现场就在隔壁,已被县衙查封,屋内陈设一律原封不动。只见现场桌椅翻倒,圆桌上倒着个茶壶,茶水洒了一地。床上被单凌乱处处精斑,令人不禁侧目。

      县丞突然感叹道:“可恨可恨,徐铭宏何罪之有,被人带了绿帽,还要受这等冤屈。”

      徐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衙役们交给他一个瓷瓶:“这是今晨在屋里找到的,经查验确是风月场中常用来助兴的春药。”

      徐湛暗叹口气,这瓷瓶他认得,是徐家前年购进的一批景德镇的民窑薄胚瓷中的一件,底部印了年份和一个小小徐字,那时还没有分家,这样的瓷瓶徐家老宅还有好几个。一个住在二进院子里的小书吏,又怎么用得上这样的瓷器呢。

      门外吵嚷叫骂声骤起,衙役进来禀报,说徐铭臣的妻子徐王氏在外面喊冤。徐铭臣将脑袋偏向一边,似乎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徐湛倒有些吃惊,舅母上午去了府衙告状,竟这么快的赶了回来。

      八成是徐王氏去县衙闹过,刘知县像是怕了这女人,看一眼徐湛,见后者面无表情,忙挥手对衙役说:“轰将出去。”

      徐湛胸有机杼,遣人到附近的邻里中询问,徐铭臣与奸夫之间来往是否和睦,什么样的往来,可发生过争执一类。衙役们散开办事去了。

      天下大雨道路泥泞,通行不便,采集证词花费了一个时辰左右,眼见快过正午,僚属们开始饥肠辘辘,耐心越来越差,徐湛却在反复观察现场,气定神闲,刘珂也跟他耗上,坐在衙役搬来的椅子上纹丝不动。

      邻里的证词对徐铭臣十分不利,他们证明徐铭臣曾有求于奸夫,奸夫一再拒绝,但徐铭臣态度谄媚,并未发生过口角。

      徐湛传徐铭臣和哑巴小妾进来,拿手里的薄胎瓷瓶问他:“徐家的东西出现在现场,且是致人死命的主要原因,你怎么解释?”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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