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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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腊月二十四小年。战争阻止不了新年的脚步的临近。虽然今年城中会比往年冷清很多，但是过年的集市依然维持了下来……而且那些没有出去避难的人家的门窗上依旧贴上了象征吉祥的红色春联，同时也总要蒸些面点炸些油果来预备过年的。打仗是打仗，年还是要过的。辞旧迎新嘛。希望战火啊、破败啊这些灾祸随着旧年快快过去，希望明年，明年能够恢复到和平时的平静生活。
一大清早，零陵郡太守刘度如往常般沏了碗好茶坐在客厅里慢慢品着。透过袅袅上升的热气他看见冬天的早晨淡金色阳光一缕缕地洒在门外的庭院中，给人感觉那么清爽，那么祥静——就如他已经在这里度过的近十年的每一个晴朗的冬天。然而他心里却很清楚，实际上已经完全不同了。眼下他所看见的，甚至整个零陵所表现出来的平静，只是一个脆弱的幻影。
今年的新年，绝对不会是一个欢声笑语的新年。这个冬天，十五年来荆州首度罹经战乱，只是战火主要集中在北面南阳、南郡和江夏三郡。曹操新下荆州以后却在三个月内遭到赤壁之败；孙权军现在正在江陵城与曹仁相持不下。谁也还没顾得上这荆州的南部。正因如此，零陵这里尚能勉强地维持着过年的气氛——只是，不知晓还能够维持多久。
南阳已经落入曹操手中。江夏、南郡也不需说。西北武陵郡太守金璇向来是亲曹派，据探子报告，几天前武陵已经与刘备的人马开始军事上的冲突。只是金璇大人刚烈果敢，麾下军士也骁勇善战，就凭刘备，估计一时间占不了上风。至于东北面长沙郡太守韩玄，重义节、善治军，手下多有名将。眼下长沙郡按兵不动，冷观形势。但是刘度知道，韩玄在心里也是比较倾向曹操的。也许韩玄大人是在等待出兵的时机吧。
那么，零陵的未来又将如何呢？
刘度这些天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整个荆州中南阳、南郡实力最强，然后当算是江夏、长沙、武陵。余下零陵和桂阳地处偏远些，不那么引人瞩目。刘度自己身为零陵太守，近十年来勤勤恳恳的倒也将一方百姓治理得安居乐业。他很满足于此。
如果不发生战乱的话。
他对曹操一贯的所作所为有那么点不以为然，不过他更加不喜欢江东孙姓的那群匪盗出身的家伙。刘表时代的荆州与孙家结有血仇。今年初江东击破江夏太守黄祖之后，顺带血洗了江夏城，这件事在荆州的影响可谓是让人谈之色变、心胆俱寒。军谋不是他的长项，不过假如真的要打仗的话，他首要要关心的，是他的百姓们的安危。
也许他现在再多想也没用。零陵与战争之间还隔着武陵郡和长沙郡。或者，看那两位太守怎么做，他就跟着怎么做就好了。
这样想着，刘度不禁长呼出一口气，觉得这几天胸中的憋闷总算是放轻松了好多。
这时，有家人上来通报，说长沙太守韩玄大人派人送过年的节礼来了，并且呈上拜帖一封。
刘度与韩玄多年交情。二人在荆州同僚共事，各自的郡治又刚好毗邻，所以平时时常走动。逢年过节时候的礼尚往来更是正常。刘度拆开拜帖，看见上头工整秀丽一手好字——韩玄有一爱妾甚通文墨，尤其书法极佳。于是在交情深厚的老友之间写信下帖时，韩玄都让此爱妾代笔，以为风雅。这封拜帖上正是这名爱妾的笔迹。于是刘度自然深信不疑，命人收了礼品，并请送礼的家人上来叙话。
走进来的那两个人皆穿布衣。一名身着素袍，长身玉立，容貌俊雅；一名身着蓝衫，高大英武，器宇轩昂。刘度当时正端了茶碗往嘴边送，一见这两个人，他的手禁不住停在了半空，心里直感叹韩玄到底从哪里找来这么两位气质不凡的家仆。而接下来穿着素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开口一席话，却让他一个失惊将大半碗热茶翻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那年轻男子恭恭敬敬的对他行礼完毕，面带微笑，清清楚楚的对他说：“刘备军下，军师诸葛亮孔明，拜见零陵太守刘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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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度怎么也没想到，就在刚才他以为可以暂时逃避一阵子的这个大难题，一眨眼功夫再一次迫在眼前了。而且，原本就已经两难的局势中，又冒出了个第三人：刘备。
诚然，刘备这人挺有威望的，又颇得民心。他客居荆州十年间，声望几乎超过原荆州之主的刘表大人。刘度自己对刘备也多少有些好感：毕竟刘玄德是汉室皇叔，为人也重仁义，尤其他的亲近百姓这一点很对刘度的脾性。不过好感归好感，作为零陵的郡守，他刘度不可能单凭个人好恶来作决定。
在零陵郡的归属问题上，刘度仍然只看好曹操或者孙权。因为刘备的实力和那两位相比，实在是太弱了。尤其是，他没有后路。即使他得到了零陵，又能够将零陵持有多少时间呢？
一想到这个，刘度不禁直摇头，干脆地一口拒绝了刘备的那位年轻的军师。
“您不顾民心的向背，而决意屈服于武力吗？您认为单凭武力就足以理其政安其民吗？”
那位年轻的军师显然是生气了。他原本黑玉样温润的双眸中此刻好像腾起了两朵看不见的火焰，开始显得闪亮而咄咄逼人。然而与这些相比，他语气中的失望和质问更加让刘度觉得刺耳。
毕竟是年轻人呐，真是书生意气！
刘度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一郡之城的归属的更替，可不是动动口舌这么简单的事情。稍有不慎，是会付出血与火的代价的。到了那时，军师大人你也许还可以和你家主子一起骑一匹快马连夜逃走，但是被留下来的一城百姓们会怎样？大概只能在残破的城中任人宰割了吧。”想到那有可能发生的悲惨的场面，他眯起了眼睛，嘴边勾勒出一道苦涩的纹路，下一句的嘲讽的语气却转而针对着他自己：“在而今这个乱世，实力是一切安定的基础。作为一郡的太守，不战而降实在是耻辱至极的事情吧。为了百姓的安全，我可以接受不战而降。但是我绝对不会把零陵郡交到没有实力的人的手中。这种耻辱，我有生之年只想承受一次就够了，我这张老脸，经不起被人接二连三的刮！”
“嗯，我明白了。”
听刘度如此一说，诸葛亮收了怒容，挑起一抹浅笑来：“在这个乱世中，胜任安定并且治世之实力……如果刘度大人想要确认的是这个的话……那请让我在这里将我的主公刘玄德大人必将成为荆州之主的器量展示给您看吧。”
“昔日公输般为楚国造云梯攻宋，墨子欲止之，于是解衣带为城，与公输般论攻守之势。”
他朝着刘度走上前去，对他伸出双手，看上去笑得分外的亲切和柔软，在这个微笑的深处，若有若无地藏了一丝蛊惑和煽动：“今日我诸葛孔明不才效用此法，请太守大人以绳索缚我双手，与众位守城将士上城墙来论敌攻我守之法。若我能守得此城，请太守大人再考虑我之前的提议；若我不能守得此城……则请太守大人砍下我的这颗头颅！”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尤其在赵云的耳中，简直就如晴空中炸响霹雳。
绝对不行！哪有为这种辩论就把命豁出去的！
制止的话语在即将冲口而出的那一刻，脑海中却突然闪现出了另外的身影。
——军师到零陵去，会怎么做？
——啊～对不起，不能告诉你！
那双黑眼睛有时候能一下子看透人心，却从来不让人看见他自己的真正想法。
当时瞧着赵云的脸色，黄家那小子总算又补了一句：赵将军，并不是我们不信任你，实在是现在不能对你说。反正到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的。只是我要告诉你啊，到了零陵郡，大事上一切都听孔明的，小事上你帮我看顾着他点就好了。
这家伙，还不如不补这一句！结果，赵云一直在“信任”这两个字上耿耿于怀，但是他始终遵守着“大事上一切都听孔明的”这条规则——不为别的，只因为不论他的军师能信任他到什么程度，他却绝对信任他的军师。所以，他什么也不多问的跟着孔明来到了这个零陵，然后两个人就这么赤手空拳什么武器也不带的穿着布衣大摇大摆的进了太守府，然后，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看着他的军师儿戏般的拿他自己的性命下了这么一个赌注。
直到眼下，赵云才突然明白过来之前黄蓂那家伙说的“现在不能说”的真正原因：那的确与信任无关。那是因为此行太凶险，倘若他事先知道孔明将要来做什么，他就一定不会让他来！
现在可好了，现在事已至此，他心里就算担心到内伤，也制止不了了。赵云再次确定自己一定会很讨厌那位黄家的大公子。因为那家伙在长沙时虽然表现得一副特别关心孔明的样子，实际上他明知道孔明要做危险的事情却根本不阻止，不仅不阻止，甚至够得上在一边推波助澜！想到这个，赵云就觉得一阵无名火起，他不禁用右手紧紧地握了握左手的手腕。
而刘度一脸意外地看着诸葛亮，大概他也没有料到诸葛亮会说出这样的请求吧，他并不是一个残忍嗜杀的人。这时他反倒觉得犹豫起来。
“你有这样的把握？你难道不怕万一我真的砍掉你的头？”
“鸟兽虫豸尚且惜命，何况于我，自然不会轻易以性命来玩笑的。”诸葛亮优雅一笑，随即又正色对刘度说：“不过，太守大人，亮有一言须得明言。今日我以我头交付太守，并非为了我家主公，只为今日诸葛亮身上系有零陵万计百姓身家性命……”
刘度一惊：“怎讲？”
诸葛亮惆然叹道：“倘若今日零陵不能归刘玄德，那日后必会有生灵涂炭之祸。若有此祸，皆是今日诸葛亮无能所致，纵然百死，也不足以向零陵百姓谢罪。区区一颗无智无谋的头颅，何足惜哉！”
现下在千里之外的江陵城下的对峙，是谁将占上风？在今日之后，是谁将来到零陵？
刘度沉吟着，终于下定决心。
“取绳索来！”他叫道。他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这回主要是看着赵云。到现在为止，赵云还一声未发。刘度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但他能确定这人定然身手不凡。他沉吟了片刻，说：“诸葛亮，若捆住你的话，恐怕一会你在城墙上不方便，所以我便只捆旁边这位了。你没有意见吧？”
诸葛亮看了沉默着的赵云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很好。我答应你，如果你今日能用你才智说服我，让我确信刘玄德的实力和器量，那么零陵郡就此归顺刘备，决无二心。”刘度冷酷地说：“但是如果你说服不了我，我也当真会把你的脑袋给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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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当真一点也没客气，用喷过水的粗麻绳将赵云捆了个结结实实。赵云毫不在意，丝毫不露狼狈之相。他始终紧跟在诸葛亮身侧半步之距，面无表情，不声不响，就像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这个自己要守护的人身上，绝不在无关的表情和说话上浪费一点半点。
零陵的守将当中还是颇有几个有些真才实学的，难怪之前刘度态度还挺强硬。但是他们加在一起也仍不是孔明的对手。赵云看见他的军师或笑、或斥、或索来纸笔画出图示、或用他那略微低沉但又清清楚楚的声音娓娓述来，当真是挥洒自如、神彩非凡。
——他是无价的宝贝。
不期然又想起在长沙时黄蓂说过的话。
——对你的主公刘备大人来说，他一定是很宝贵的人，他的身上系着刘备军的未来。
这样说着的黄蓂停顿了一下，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和冰冷：刘备原本与我毫无干系。但是，对我唯一的妹妹来说，孔明是无价的宝贝……所以，赵将军，你为着你家主公，而我为着我家妹子，虽然你我立场不同，但保护孔明不让他身陷危险之中这个目的还是一致的罢……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沉默下来。诸葛亮的目光自默不作声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他微微一笑：“那么，还有哪位将军有疑问吗？”
无人答言。
刘度站在一边拈着胡须正思考着什么。这时，他对诸葛亮笑道：“你的守城之术的确无懈可击，真让刘某佩服不已啊。不过——”突然话题一转：“现在你的这些方法已经尽数让我军将士知道了。我若不愿归顺刘备，反而用你所说的守城之法据城以守，即便刘备以万众军队攻来，我又何必惧他！”
听了此话，诸葛亮先是“呵呵”地笑出声来，随之喝斥道：“太守大人如此不通事理！这世间常人所知的攻城之法，已经被我尽数破之。用我刚才所讲的防守之术，对付曹操、孙权之辈自然绰绰有余。但是，倘若我的主公刘备大人亲自前来的话，我自有世人不知的非凡手段来助他。你们这些人刚才连一般的攻城手段都不能全数应付，又哪里会是刘备大人的对手！而且，太守大人你出尔反尔则为不信，欲以一城百姓的性命孤注一掷则为不仁，曹操实为汉贼，不讨之反欲依之则为不忠……”
突然间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诸葛孔明，你这张嘴还是这样尖牙利齿的嘛！”
这个声音接下来冷冰冰地说：“要是我说啊，无须和你废话，直接斩了你，看那刘备还能有什么新鲜法儿来攻城！”
说话的是众人中间的一个从头到脚都掩盖进一件黑色斗篷的男子。而在他说话的同时，他手持了一把钢刀朝着诸葛亮兜头砍下——
别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守护在诸葛亮身边的赵云却绝对比他更快！
方才刘度召集众将，这名黑衣人也跟在其间。一群人之中只有他不露头脸，整个过程中也一声不响，只是寸步不离的跟随而已。如此特例独行却没有谁对他提出异议。
这个人，定有来头，只是一时间不能确定身份。
诸葛亮不问，赵云便也不问，只在心里对此人多存了几分小心。方才见黑衣人手臂一动时，绑在赵云身上的粗麻绳竟然瞬间全数松开掉落，下一刻，赵云已经出手。
这时却听见孔明惊叫：“子龙，手下留情！”
同时，赵云也感觉到自己抓住的那只手臂，并不是武将孔武有力的手臂，心里马上明白一定事出有因，堪堪地收了手，好险没伤到那人，于是只反剪了那人的手臂。现在那黑衣人掩住头脸的兜帽散落，他的那把刀这时搁在他自己的头颈上了。
“你是……刘巴，刘子初。”诸葛亮望向那个人，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子初兄，别来无恙？”说着，示意赵云松了手。
刘巴活动着被赵云抓得生痛的手臂，瞟着诸葛亮冷冷的说：“一边用自己的性命下赌注，一边却把赵子龙带在身边，你真的有输了就付出生命的诚心吗？”
诸葛亮仍是微微一笑，回敬道：“要拿刀砍人却偏穿得这么显眼，你是当真准备用这种拙劣手法来偷袭我？”
“不。我来是想让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对你那所谓非常手段无可奈何的。”刘巴冷笑：“孔明，昔日在襄阳水镜庄讨论兵法攻守之势，谁胜谁负？”
诸葛亮看着刘巴，沉默了一会才清清楚楚地回答：“十局之中，你胜其六。”
刘巴又笑：“方才与太守大人的赌局，现在你可愿与我再赌一次？”
诸葛亮想也不想，直接应允：“可以。”
诸葛亮的眼神，又坚定又纯粹——这不是即将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的人的眼神，这是下定了决心的眼神。
果然，结局就如我最开始所料。这个荆州的属向，已经不是我凭一己之力就能扭转的了。也许，只得这样回去向曹公请罪了。
这样想着，刘巴的神色反倒瞬间柔和起来。他转过身，一脸平静地对着周围一众还没从他刚才搞出的变故中返过神来的人们说：“是我输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13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