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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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南屏山下失去意识以后，诸葛亮一直没有真正的醒过来。但是即使是在昏睡当中，他也显得很不安稳。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头脑里还在考虑着那么多的事情，然而当他合上了双眼神智被黑暗紧紧攫住之后，遗留下来的就只有剧烈的不安和痛苦。
那一箭没有让他当场殒命，却伤他极深。同时给予了他剧烈的痛苦——那时而冰彻入骨的，时而灼热如烧的，仿佛用荆刺直接抽打在神经上的痛楚。在半梦半醒之间，诸葛亮曾模糊的思考着，那支箭上是不是被下过什么药，否则，这令人难以忍受的痛楚自他身上夺去的不仅仅是他的气力和神智，甚至连他的生命和精神也被一下一下地吞噬去了呢？
不过，这或许只是他的错觉。或许真正的原因就只有那一个：这个痛楚，是来自于周瑜的馈赠。在他的潜意识里，并不愿意真正地对抗周瑜的想法，早已根深蒂固。
所以，即使是那样难以忍受的痛楚，渐渐的他却开始习惯，甚至想要沉溺其中了——如果不是后来冥冥中有一双手伸过来的话。
有一双微凉又温柔的手几乎片刻不离他的身畔，镇定非常，不知不觉的就拂去了他心中的不安。随着不安的消退，那酷刑一般的痛楚也渐渐地减轻了……只要他稍微的去想一下，就一定会知道是谁正在他的身边。但是受伤引起的疲惫欲睡的感觉依旧占了上风，他总不愿去想。
只要醒过来，只要醒过来就能看见那个人了。总是，特别的让人觉得安心。
等到诸葛亮这么多天来终于再次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却是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帷，还有陌生的……人。
与其说是失望，不如说是那原本已经蛰伏进他的心底的不安感在没有见到那个人的情况下突然反噬了。诸葛亮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力气，猛然自床上坐起身来，几乎是用着恼怒的声音对房间里那名仆从打扮的少年说：“他……没在这里？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那少年显然吓了一跳，紧接着伸出手去想扶他一把，一边说：“您还不能起来的……我们公子眼下有事，不在……”
诸葛亮一把推开少年的手。他抓着床栏试图下床，未料由于昏睡了多日，手指竟无一听从使唤，他连试几次都不能成功。于是心中一股郁结之气直冲头脑，他干脆一把掀翻了身上的被子，瞪着那名少年，恨声道：“没听见我的话吗？我要见他！快带我去见他！”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进来。为首的那个人声音含笑的说道：“孔明，我竟是在今日才知道，你起床时的脾气这么坏啊。他不能让你起床，他不能让你见我，这自然都是我吩咐的，你待把我怎么样呢？”说着，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那少年先退下去。
那个人突然出现。还没来得及感觉到惊讶，微笑就先在诸葛亮脸上绽放开来。那个微笑让他的整个脸庞在一瞬间焕发了光彩，几乎不像一个重伤刚愈的人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地掉落下来，他自己却似乎对之毫无察觉，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对面的人。
“你……很平安……”他像是在企求确定，又似在喃喃自语：“你在这里……”他突然对他伸出手去。
那个人一袭青衫，一对黑眸子里盈满笑意。他对着诸葛亮走过去，声音很温和、很安定：“我很平安。我在这里……”他的这句话没有来得及说完，他就被孔明用双手——虽然还很僵硬，正因为如此却是那种会嵌入骨骼的力道——紧紧的抱住了……
孔明少有会这样直接表露情绪。黄蓂在被抱住的瞬间下意识地摊开了双手，脸上飞快掠过一阵不知如何自处的慌乱神色。接着，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刚才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那另一个人一眼。
赵云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微微侧转着头，避开了视线。
于是黄蓂慢慢的将手落在诸葛亮的肩背上，轻轻按了按，在他耳边轻声说：“孔明，赵云将军来了，等你好一阵子了。”
“子龙？”
半似询问半似自言自语的叫着这个名字，黄蓂感觉到紧箍着自己腰身的手臂先是略略一紧，随即就松开了。诸葛亮自床上坐直了身躯。
与此同时，赵云单膝屈地，他深深低下头，眼睛盯着脚下的地面：“奉主公之命到军师这里来。刘备大人很挂怀军师，盼望着军师的身体早日无恙。”
“子龙，不需拘礼，坐着说话罢。”
虽然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年轻的军师这时紧紧投注在赵云身上的目光中却带上了相当严肃的锐利神色：“眼下是非常时刻。以主公的脾气，他肯定是会到前线和士兵们一起的。子龙，这种时候你实在不该离开他的身边半步……”
站在一旁的黄蓂这时拉过两只枕头，动作娴熟的将它们垫在诸葛亮的后腰让他靠坐着，又重新将被子替他盖好，自己便也在床边坐下来，取出了一排银针，不声不响的拉过诸葛亮的手为他针灸。诸葛亮顺从地任凭黄蓂摆布，眼睛却一直看着赵云，多少有些心烦意乱。
——因为现在刘备大人身边可谓危机四伏。这些危险不仅仅来自曹操的士兵们，还有荆州本地的亲曹派，最关键的，江东的周瑜，或许也会在暗中动什么手脚！
这个担忧诸葛亮是无法对赵云直接说出来的。然而对于赵云来说……虽然方才他的军师请他坐下说话，赵云却固执地站立在那里。这时他突然抬起头，在走进这个房间以后他第一次直视他的军师。自这场战争的初始就因为重伤而陷入昏迷，直到刚才才清醒过来，但是年轻的军师对刘备大人的境况的估计就如他亲眼所见一般的准确。赵云和周瑜有两次的会面，每一次江东那位俊美的大都督身上的气息都让他觉得非常的不快。
虽然如此……他默默地在心中权衡了一下，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点分辨的意味：“魏延和刘封会紧随主公身侧的。”
魏延和刘封，那么至少在战场上，主公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了……也罢了。诸葛亮暗自叹了口气：目前也只能这样。以眼下的时局，想要二将军和三将军随在主公身侧，实在是奢望。需要做的事情太多，而合适去做的人却太少了……想到此，心念一动，顿时体会到了刘备在这个紧要关头将赵云派到他身边的深意。他觉得胸口似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不禁为刘备的苦心露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那么子龙，将主公的情况全部说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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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主公在夷陵与周瑜有会面呐。”
诸葛亮点点头。这又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尽管刘备与周瑜的会面将无法避免，但是他仍不希望这一天过早的到来。至少，至少要在刘备大人有了一定的根基，周瑜不得轻易奈得他何的时候……未料天意不遂人愿，偏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在夷陵这个敏感之地——刘备大人做事无须担心，然而要面对的是周瑜的识人之眼，周瑜到底看出来了多少呢？
/周瑜……大概能看见全部吧。/
这句话，诸葛亮仍然是没有说出口来，他将这句叹息叹在了心底。只是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扣紧了手指，似要抓住什么东西。但是这一次他什么东西也没有抓住，才想起祭风之前他将羽扇留与了周瑜。诸葛亮看了正将一枚银针自他手臂上褪下的黄蓂一眼：只怕是没有机会要回来了——大约只得以后叫月英再做一个罢。他自嘲的勾了勾嘴角，又问：“主公和周瑜会面时，你可曾见到鲁肃大人？”
鲁肃？赵云有些不解诸葛亮问起鲁肃的用意。想了一想，他如实回答：“鲁肃大人已经不在南郡。听说曹操刚一退走，孙将军便将鲁肃大人召回了柴桑。”
“你说什么？？”
诸葛亮失声叫了出来。
声音不大，却有着一种异样的紧绷感，就像一条已经被绷到了极限、随时都有可能断裂的弓弦。几乎在同时，一阵清脆的“啪”“啪”的拍打的声音突兀地在房中响起来。声音也不大，却相当的干脆利落，如同有一只手拦空伸下来，毫不留情的拨动了那根紧绷的弦。赵云禁不住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拍打声心中一窒。下一刻他几乎是恐惧地看向他的军师，直觉告诉他这时候他最好再说些什么，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的军师虽然年轻，却无时无刻不以冷静、坚定的面目示于人前，无可动摇，也从不动摇。所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即使担忧那根弦就此断掉……如果真的就此断掉……
诸葛亮受了惊吓似的浑身一抖，接着他迟疑地将一直紧盯在赵云身上的视线移到了黄蓂身上——
黄蓂已经褪下了诸葛亮手臂上所有的银针，这时正使劲的拍打着他的手腕。经他这么一打，诸葛亮只觉得心中原本纷乱一团的思绪一下子全部打断，一时半会他竟然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好一会他终于有意识要缩回手：“你在搞什么！”
黄蓂扣紧了他的手腕不放松，手上拍打的动作也没有停止，很快诸葛亮手腕的肌肤就像被染上了一层胭脂的红色。黄蓂抬头对他笑了一笑，带了点安抚的口吻对他说：“你前面睡得太久了，我要用这个方法来舒活你手上的血脉。抱歉吓了你们一跳吧？不用管我，你们接着说你们的事。另外，孔明你要忍着点，这是会有点痛的。”他抓着诸葛亮的手腕又一连拍打了十来下。
的确是痛的。
虽然是痛的，在他的眉梢眼角之间反而生出一丝柔和来。他开始怔怔地看着黄蓂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低声说：“你头发散下来了。”
“哦？”黄蓂有些意外的瞟了他一眼，便停了手。他抬手将自己因为低头太久而垂落下来的几缕头发掠到耳后，又抽出一条手巾擦了擦诸葛亮的双手，似是忽然记起一事，便微笑着温言向赵云道：“将军在夷陵时，可有看见襄阳的庞士元？他现在平安否？”
方才无端是鲁肃，现在又无端是庞统。不过黄蓂会问起庞统的原因么……
襄阳黄家的大公子少时一场大病之后一直身体孱弱，平常一百天里倒有九十七八天足不出户，唯与凤雏、卧龙交好，情逾手足。所以，他在这战乱时候担心庞统也是人之常情。
赵云回答：“庞先生当时正在周瑜身边，他看上去很好。”
黄蓂便又笑了一笑，不再多问。反倒是诸葛亮一下子轻笑出声来。他将身子往后一仰，倚靠在床栏上，微微的歪着头，犹自望着黄蓂轻笑个不停。
他的笑声绝不仅仅是为着庞统的平安无恙。赵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这一点。但是这个笑声毫无疑问是愉悦的。
那根紧绷的弓弦……现在真正的放松下来了。
赵云心中就像一块大石落了地。如同被那个笑容感染般的，年轻的将军也跟着露出了明快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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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孔明你现在可以下床了。”
黄蓂直起身，走到门边吩咐仆从端水进来洗手。这边赵云看着诸葛亮扶着床柱小心翼翼的站起来的模样，心里着实觉得放心不下，刚想过去扶他一把，黄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将军不要理他。让他自己来。他这次睡太久了，想要手脚和以前一样活动自如，还需要自己适应一下子。”
黄蓂已经洗完手，他走过来笑眯眯的将一件外衫递到诸葛亮手上：“这个你也得自己来……你的手指现在没有问题吧？”
“还好。”诸葛亮嘟哝着。他把外衫披在身上，再慢慢的系好。他的手指看上去仍然微微有些不灵活。黄蓂在一边看着他好一会，终于点点头，随后，他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去帮孔明整理衣襟。
赵云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看着黄蓂仔细的替孔明抚平衣领、整理袖口的动作，还有孔明的受之泰然。总觉得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悄悄的在这两个人中间滋生蔓延，慢慢的，侵上赵云的心头，却变成了一种奇特的不安：襄阳的黄家，也算得门庭显耀的世家，这位当家的大公子虽说身体病弱些，平时又不太出面，但在襄阳甚至整个荆州的风评中可见他将黄家治得颇有条理规整，及得这回见面，更觉得这位说话温和、眉眼带笑的黄公子底下里其实甚有章法人望，难怪人称“昊玥大公子”，名不虚传。然而，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正是由此而来。身为这样的世家公子，黄蓂对孔明的事情却是一切亲历亲为的，甚至及至细微。诚然，他是孔明的妻子月英的兄长……
不知为何，赵云突然想要闭上眼睛。总觉得，现在正在看不该被自己看见的东西；总觉得，现在正在看自己不忍心去看的东西……
于是，和方才刚刚走进房间时一样，赵云再次别开了视线。
不去看了便更感觉到房间里的安静。耳边传来细微的衣物布料的摩擦声，还有他们三个人的呼吸声。诸葛亮的呼吸细致绵长，几乎轻不可闻，黄蓂这时的吐息却微微有些急促，他似乎还没有从刚才治疗的疲劳中缓过来。赵云想起了这位大公子身有不足之症的传闻。
忽然，又听见诸葛亮轻笑一声，说：“你帮我个忙。我现要韩玄大人的亲笔拜帖一封，你可以帮我弄到吧？”他这话是对黄蓂说的。因为赵云听见在这话之后衣物摩擦的“沙沙”声有了片刻的停顿，他忍不住回转过头，只见黄蓂不紧不慢的将孔明外衫上最后一丝不妥贴收拾好了，垂下手来，才慢悠悠的开口道：“韩玄大人一贯和刘度大人私交甚好，你……”
他没有问下去。但诸葛亮显然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的。只见他微笑着反问道： “你不觉得吗？那是个……很微妙的位置，而且，也有一个很微妙的人。”
“也是危险的地方、危险的人！”
黄蓂脸色一沉，略略提高了一点声音，却见诸葛亮神色不动，仍旧只是含着笑意的看着自己。
孔明，根本就没打算他要拒绝！
一看见孔明的那个笑容，黄蓂立即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孔明心里知道得很，他一定能够理解他的用意。也认定了他最后一定会帮他的忙——或许，连他现在反对的心情也都在孔明的掌握之中。所以孔明现在只是在等待，毫无悬念的等待着他的决心。
一想到这点，便免不了生出几分气极败坏来。黄蓂冷哼一声，转身走到窗前，背对了诸葛亮，也不说话。
时下仍在严冬季节，窗外寒风肆虐。方才在屋里大家说着话不觉得，现在站在窗边就听见那风刮在窗纸上，发出一种诡异又凄厉的呼号的声音。
这个风声……听着倒像是之前赤壁时瞻儿的鸣叫声。心念及此，黄蓂突然一阵恍神。他伸手推开了窗扇。顿时寒气一涌而入，割肉刺骨，比之往年，却少了一股清新的气息——今年冬天，终是不曾下雪。
荆州持续了十五年的平静岁月在这几个月里完全被打破了。短短不过半年的时间，战火蔓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些人间最惨重的悲剧全数在这块土地上上演。或许正因为如此，今年的冬天尤其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抑郁感觉——上天，似乎连雪也吝惜于赐予这块土地了。即使是雪的洁白，也遮掩不了这块土地的苦难深重。
窗外是一个小小的简单的院落。两株桐树向灰蓝的天空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上头落了几点灰褐色的麻雀。
麻雀啊……真是难得呢。
黄蓂带了点新奇的意味注视着这一小群小巧又嘈杂的鸟儿。以往因为思远的缘故，他与孔明所到之处，总是看不见麻雀们的踪影的。现如今，麻雀们却聚集在了这里，那是因为……思远再回不来了。
那一箭……
他的心头一阵酸苦，由不得的咬了咬牙关，觉得那迎面的冷风让脸颊刀刮般的疼痛起来。
突然，有一双手自他身体两侧伸过来一下子将窗户关上，他听见孔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么冷的天，你偏在这里吹冷风。”
那一箭……
他浑身一凛，却没有立即回身。
那一箭，那一箭……
他不愿再让那一幕重演了。他绝对不让孔明再受那样的痛苦。
“我说，我不赞同。孔明。”
他说，然后又是沉默。他可以感觉到孔明站在他身后，纹丝不动。他知道孔明仍然在等待。
好吧……你是不会让步的。只为了让这块土地上的其他人不要再受这样的苦难，还有，为了刘备大人的大业，就算是天大的危险，你……也不会让步的。
那么，就只好我来让步！
黄蓂闭了闭眼，转过身来。迎面却看见诸葛亮带了一点诧异的神情紧盯着他的脸看。
“嗯？”黄蓂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即用颇不在意的语气说：“风太大了，吹得鼻子眼睛酸痛酸痛的。”他的黑眼睛飞快的朝赵云那个方向溜了一眼。
赵云站在那边，似乎一下也没有动过。他始终专注的注视着这两个人，同时一直保持沉默不语。
也许，这就是天意。无论是对孔明来说，还是，对刘备来说。
莫名地，这个想法在黄蓂头脑中飞掠而过。
“虽然我不赞同你的打算，不过，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的话……那么作为交换，我就去刘备大人的身边。”
果不出所料。这话一出口，孔明的神色立刻变了。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不行！”
不行？黄蓂挥挥手：“那你自己去搞韩玄大人的拜帖好了。”
“这是两回事，你不要混为一谈！”
“诶？两回事？可是孔明呐，我这件事和你那件事，在我看来，是交易呐。”
黄蓂朝诸葛亮轻轻勾起了嘴角。真是一件好事！好到让他不得不让孔明再次以身涉险！那么至少这个他可不会再让步的。孔明必须要下定决心。这件事情要让他付出如此的代价，那他一定要一个圆满的结局。
“我又不去见曹操，又不去见周瑜。我到刘备大人的身边，会有甚么问题！”
黄蓂嫣然一笑，突然转向赵云：“我说得没错吧？赵将军？”
赵云自刚才起就一直看着他二人在言语相对，只是他眼下还没能明了这二人之间的机锋所在。这时冷不防的被黄蓂提点着问了一句，由不得一怔，意识中就顺着问话的字面含义回答了：“没错……”话音未落，只见从来都对他和颜悦色的诸葛亮回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行！”
诸葛亮再次拒绝。这一回这两个字是一个一个从他嘴里蹦出来的。他这时是背对着赵云，赵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的军师那略显单薄背影挺直，却僵硬，给人一种脆弱的……感觉。
“绝对不行！！！就算不用韩玄大人的拜帖，我也并不是没有办法！”这话说得像赌气了。
“好啊~你尽管可以不用。不过，现在要去刘备大人的身边是我自己的意思，跟拜帖的事情没关系了！”对面的黄蓂微蹙了眉头，话里像是在耍赖，神色却是正经得很，绝对不是在玩笑。
他二人你瞪我地对视半晌，见诸葛亮依然没有半分让步的意思，黄蓂冷笑一声，叹道：“孔明，以你的才智，在这种时候，怎能这样不以大局为重！”
“大局？大局……”诸葛亮亦冷笑起来。他慢慢的走到那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以手支额闭目良久，说：“我何尝不是为了大局着想……原因，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黄蓂镇静地说：“但是，我的原因，你应该也是知道的。”
“没错，我知道。”诸葛亮抬起头来看着他，终究，向后倾靠在椅背上，微微叹了口气。
“随便你了。” 他显得虚弱又咬牙切齿：“我……说不过你。”他的手扣在桌沿上，扣得紧紧。
“很好～那就这么决定！”黄蓂轻轻地笑了起来，他对着诸葛亮伸出手去：“孔明，不要这么不甘心的模样。你的这个决定绝对不会吃亏的。而且，我向你保证，我到刘备大人的身边后绝对不会乱来，总可以了吧？”
诸葛亮呼地起身，抛下一句“你还真是个会做交易的人呐”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黄蓂也不介意，笑眯眯的回敬道：“我本来就是个商人嘛。‘无商不奸’这句话孔明你难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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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绝对不喜欢这个人！
赵云警惕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这个家伙动作太敏捷了，还悄无声息。刚才一眨眼的功夫，突然发现他就站在自己面前了，赵云几乎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更何况，这个家伙现在还皮笑肉不笑的一脸狡黠。
“呐，现在孔明不在这里，你却到这里来找我……赵将军有什么事情想瞒着孔明？”边说他还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赵云一通，最后点点头：“赵云，我总觉得你好像很不喜欢我。这太可惜了。其实我还满喜欢你的。所以，你不用顾虑，有什么话，请直说。”
这个家伙……和在孔明面前的态度还真是差得远啊。而且，这种说话方式……赵云在心中默默扶额，他直觉地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恐怕是自己最不擅长与之沟通的那一类型。然而即便如此，他的疑惑必须得到解决。
沉默片刻，赵云决定忽略那些无关的话，只拣自己想要的来听。他决定开门见山直接问。
“军师不同意你去刘备大人身边，原因是什么？是不是你会对刘备大人有所不利？”
“诶？”黄蓂看着赵云，眼眸中的兴味突然浓重起来，随即，他眉开眼笑的回答得很干脆：“对呀！”
果然！！！虽然他的妹妹嫁给了孔明，但是他的身后是襄阳的黄家。荆州的大族……这么说，他的本心，是向着曹操的吗……
赵云的脸色顿时极其不善。
黄蓂把手放在嘴边咳了一下。
“赵将军不用紧张。我保证过我这次不会乱来，就一定会说话算数的。黄家的信誉一贯很好。孔明也是知道这点，最后才会同意我去的。”
“希望你真的遵守你的承诺。”赵云丝毫不为所动，带着严肃的警告意味对他说：“倘若你胆敢对刘备大人不利的话，我赵子龙的剑，就绝对不会放过你！”
“哦，刘备大人呐……”黄蓂看上丝毫没把赵云的警告放在心上，他毫不在乎的像是要挥开“刘备”这个名字般的摆了下手，接着，他一脸正直的对赵云说：“可是，这回真正有危险的，是孔明……”
这句话，他未能全部说完。
身体，从头到脚仿佛被极寒的冰水浇了一遍，眼前看见的却是火焰腾腾而起，而双手——
待到赵云自己有所意识的时候，他随身的宝剑的利刃，正抵在黄蓂的眉心前几毫米之处。
黄蓂身体僵硬的立在原地，面上血色尽失，黑幽幽的眼眸中的神情显示着他尚还惊魂未定，但很快一个有些虚弱、然而又真诚的笑容已经迅速在他脸上洋溢开了。
目光一触到这个笑容，赵云没来由的手一抖，终究是收了剑，脸色自然难看至极。
“诶～～”黄蓂定了定神。再开口时，他说话的音调仍然还有些发软，说出的话却更加的直刺人心：“赵将军，我现在确定你讨厌我的还有一个原因……你很讨厌我对待孔明的态度。那么……”他的声音突然染上了一点笑意和一点几不可察的欣慰，“为什么你会讨厌我对待他的态度呢？”
然后，他看见那锋锐的剑刃再一次定在自己的眼前。仍旧避之不及，意料之中，干脆不避。
赵云面色铁青。
黄蓂这一回倒是面不改色。
“你看，当年是我亲自将妹妹许给了孔明。对我来说，孔明身上系着我唯一的妹妹的终身……”
他神闲气定地转入里屋，对赵云做了一个让请的手势。他现在不再笑着了，换之以严肃的神情。
“赵将军，即便你认为这只是我作为商人的卑微的投机脾性也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1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