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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箫一剑平生意 ...

  •   沈君仪一觉醒来,天色尚早,却再也睡不着,想起应该还在昏睡中的男子,索性起身去看看。
      推开西厢房的门,见到叶桑躺在床上酣睡,无奈地笑笑,原来这家伙在睡觉,少了他的聒噪,家中还真是安静不少。
      移步来到靠窗的床边,阳光透过窗外的翠竹照进来,在男子脸上投射下班驳的光。他的眉头紧皱,睡得很不安稳的样子。沈君仪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把他眉间的皱褶抚平。男子忽然睁开双眼,眸光深沉,似乎可以一直望进人的心里。没料到他会醒,一个不备,竟被抓住手腕。
      阳光仍有些微的刺眼,让面前的女子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但是,如此清雅飘逸的气质,是谪仙吗?“你是谁?”毕竟毒伤未愈,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虽问得霸道,但是儒雅的皮相和轻柔的语调配合起来,却让人无法生厌。
      “沈君仪。”女子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按住他的曲泽穴,迫他松开钳制,可叹他现在毒伤未愈,一点内力也使不上,否则怎能让她如此轻松就挣脱开去。
      “你会功夫?”
      “我是个大夫,只是认穴比较准罢了。”她笑得淡然,如江南三月的风抚过,让人心头一暖。
      “是你救了我?”
      “算是吧。”她轻轻点头:“你现在还很虚弱,再睡一阵吧,晚上我帮你熬些粥喝。”她的声音很好听,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君仪是吗?很特别的名字。”在快要进入梦境的时候,他脑海里反复出现这个女子模糊而淡定的面容,竟有一丝眷恋的情绪。
      沈君仪掀开被子,想把他的胳膊放回去,瞥到他腰带上吊了一块玉佩,缀着长长的丝绦,晌午专心为他疗伤,竟一直没有注意到。于是好奇地拿到手中,这是一块和田羊脂玉,玉如凝脂,摸在手中温润滑腻,“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想必说的就是这样的男子和这样的玉了。仔细看去,这块玉佩为镂雕,以数节竹节围成圆形外缘,内区透雕一降龙,龙纹四周雕刻有卷草纹,龙纹雕刻得四肢有力,矫健活泼,卷草纹自然流畅、细腻,碾磨工艺极为高超。这应该就是那块数十年前素有“圣手”之称的玉匠的遗世之作——龙纹竹节环形玉佩,据说这块玉佩后来流入宫中,几年前被新帝赐给了为□□立下赫赫战功的“飞云将军”施易云,难道,床上躺着的这名男子就是……?
      沈君仪默默地放回玉佩,把被子盖好,走出西厢房时,叶桑仍在毫无防备地呼呼大睡。
      施易云?莫非真是那个名扬天下的飞云?据说,他“飞云”的字号乃皇上亲赐,他率领的飞云骑以一当十,所到之处,敌人闻风丧胆。民间流传,“□□幸得飞云骑,换得太平五十载。”这个文雅的男子真的是那个功勋彪炳的将军?呵呵,救了个大将军呢,也对得起自己那五年才炼成六颗的避毒丹了。
      举目望望仍挂在天空的暖阳,沈君仪向药庐走去。
      抓了几味药在炉上熬。转身又来到厨房。淘了米,把山菇切成丁,一起倒入沙锅中,再对了水,放到小火上慢慢煮。
      这个时候,竟觉得自己也有几分饿了,快一天没吃东西,是要补充一下消耗的体力。不知道叶桑中午吃的什么?想他堂堂飘叶山庄少庄主,平日必定远庖厨,让他自己做饭,也真是难为他了,山野之地,也没有饭馆,他恐怕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吧。虽然叶桑年岁应比自己略大些,但有时候看起来却象个孩子,想到这,心下竟有些不忍,罢了,顺便多做些菜给他填饱肚子吧。
      看到篮子里有桂嫂子昨日送来的野菜,择好洗净,放在滚水里过了一遍去苦味,再拌上香油、醋等佐料,便是一道爽脆可口的小菜。跑到屋后竹林里掰了新鲜的笋,回来洗净切片和风干的鹿肉一起炒了,就是一道香气四溢的野味。又忙碌地张罗了一阵,几道很有山林味道的菜色就准备妥当了。
      此时,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看看药庐里熬的药,还差了点火候,决定先唤叶桑吃饭。
      在小院的的石桌上燃上烛灯,摆好菜和碗筷,捧出陈年的花雕。再到西厢房叫醒了叶桑。他睡得正酣,许是梦到什么美味,表情很是陶醉。不情不愿地从梦中醒来,睁眼见是沈君仪,有些迷茫。
      “吃饭了。”她忍住笑,
      “啊?”想到自己可以吃到佳人亲手做的菜,心里幸福地冒着泡泡。看到他那张藏不住心事的脸,沈君仪暗暗叹气。
      两人来到院子里,眼见石桌上摆的几样清新可爱的小菜,叶桑的食欲马上被勾了上来。
      沈君仪开启了泥封的坛子,清冽的酒香四散开来,为自己和他的碗中斟上酒,她举起碗:“山野之地,随便弄了几样小菜,希望你吃得惯。”
      叶桑受宠若惊地举碗和她碰了一下,晶莹的酒映着天上溶溶的月,映着佳人潋滟的眸,耳边传来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呜,真是太美妙了,他泫然欲泪。
      “有好酒怎么不叫我?”一个带笑的声音不和谐地响起,打碎了他的美梦。叶桑愤恨地扭头看是谁这么不识相。
      只见一身白衫的男子正靠在门框上,莹润的月光下,飘忽得不似凡尘中人。
      “施大哥!”他惊叫:“你怎么起来了?”忙过去扶住他。
      “被你们的酒香勾醒了。”他的嗓音里有温软的南方味道。
      “逞强并不是明智的举动。” 沈君仪站了起来,看着他苍白的脸冷冷地说,心里有些恼他不知道爱惜身体,好好歇息。
      “没办法,再躺下去,我浑身骨头都要生锈了。”轻松的表情让人很难想象早晨的时候他还在鬼门关徘徊。真不知道是该说他的身体底子硬,还是该称赞她的医术高。
      看着叶桑扶着他的双手,他扬了扬眉:“叶桑,我还不至于如此不济事。”
      但是叶桑仍然坚持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到石凳上坐下,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大哥极为尊敬。
      “嗯,十年的陈花雕,难得。叶桑,来帮我倒一碗。”他吸了一下鼻子道。
      “这……”叶桑面有难色。
      “施将军,现在不是在战场,所以一切都要听我这个大夫的。你余毒未尽,不宜饮酒。”
      “君仪妹妹,我记得不曾和你说过我大哥名讳啊。”叶桑有些诧异地问。
      “是没有,不过,我认得他腰上系的那枚龙纹竹节环形玉佩,据说这块天下独一无二的玉佩被皇上赏赐给了‘飞云将军’施易云,你又一直称他施大哥,而且,能成为飘叶山庄座上客的也必定不是平凡之人。因此我想,他应该就是那位名动天下的人物了。”
      “姑娘好眼力,在下确是施易云。” 男子赞叹:“不过,此时此地,需佐以美酒才不辜负了如此良辰佳景。”
      “不成,你现在肠胃虚弱,要以温性的东西养着。切不可食辛辣或有刺激性的食物,酒更是一滴都不能沾。”语气很坚定。
      沈君仪毫不退让的态度让施易云只得叹口气作罢,他不是个固执的人,知道她是个大夫,说的话自然有她的道理。
      见他黯然的神色,沈君仪忍不住安慰道:“家中尚有一坛陈年的竹叶青,待你身子好些,再启坛与君畅饮。”
      “谢姑娘美意。”他笑起来,恰有一束月光透过竹影射到他眼眸上,幻化出一片莫测的光。
      “施将军请稍等。”像是不敢看那眸光,她闪身走进厨房,盛了一碗清香扑鼻的粥出来递给施易云:“折腾了这两日,将军粒米未尽,也该饿了,这山菇粥养胃,将军尝尝。”
      他接过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细细品尝,然后叹到:“姑娘好手艺。”
      沈君仪笑笑,也不答话。
      他接着举起手中碗:“明月清风自在怀,此情此景,以这碗粥代酒,敬大家。”眉宇间自有一股豪气。一瞬间,儒雅的男子不见,眼前仿佛是那个叱咤疆场、统兵百万的飞云将军,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好个明月清风自在怀。” 沈君仪也被他激起豪情,举起了碗:“当是我替天下百姓敬将军。”
      “干杯。”叶桑也凑了个热闹。三只碗碰到一起,三人皆会心一笑。
      叶桑这小子一点也不懂得花看半开,酒至微醺的道理,一小坛十年花雕,沈君仪只饮了一碗,剩余的全被他灌入腹中,喝得酩酊大醉。一时酒劲上来,摇摇晃晃地进了西厢房,半晌提了柄剑出来。
      细看那剑,没有任何修饰,整个剑身薄如蝶翼,细若竹枝,光华缭绕。
      “大哥,剑借小弟一用。”叶桑说罢做了个起手势。长剑在夜风中清吟,迎风颤动,宛若游龙。他对月而舞,别看他内功平平,剑式倒极为精妙。眼看这把剑在他手中,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煞是好看。
      施易云也来了兴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管箫。缠绵悠远的箫声起,使人想起江南的春睡海棠,烟雨中的十里荷香。忽然间,箫音转疾,暗隐杀气,又像在十面埋伏的战场,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沈君仪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这句有些悲凉的诗句,喃喃吟出声。
      听到她的低语,施易云呆了呆,箫声戛然而止,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脆弱和忧郁。“果真是受了伤,连这么一首曲子都吹得七零八落。”他掩饰地笑。
      叶桑也像是舞累了,把剑掷还给施易云,也不管在哪,倒地便睡。
      施易云接过剑,以指轻弹剑身,嗡嗡有声。
      “叶桑这小子极为聪明,我才教他几日,他便把招式学会了七八分。只是这柄碧丝剑,本就是先师为了这套游龙剑法而制,用剑时,需将内力灌注于剑身,剑随力走,劲随心移,才可将剑法发挥到极致,可惜他玩心太重,内力稍逊了些。”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她谈天。
      沈君仪一愣,遂问:“我可以看看你的剑吗?”
      施易云犹豫了一下,将剑递了过去。沈君仪接过,这是柄轻巧的软剑,剑身不知镀了什么金属,光滑如镜,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仔细观瞧,古朴的剑柄上竟用小篆刻了刚才自己吟的那两句诗“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原来,这才是这位少年将军所思所想吗?自己竟无意窥见了他的内心。人言,狂来说剑,怨去吹箫,他的心中可有怨有恨?是国仇亦或是家恨?她默默将剑递回。
      施易云也不言语,只是把剑收回腰间。低头看叶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狼狈模样,惋叹:“糟蹋了这坛好酒。”
      “不妨事,酒是用来助兴的,今儿个大家都很尽兴,就不枉这坛酒了。”
      沈君仪将碗筷收拾进厨房,施易云知她不会让自己插手,也就乐得坐在小院中清闲。待她把东西收拾停当,到药庐将熬好的药端来递给施易云,他皱了下眉,一口气喝下。
      这时候,院外传来叩门声,一个大嗓门在外边嚷嚷:“沈姑娘,开门啊。我是你李大哥。”
      沈君仪忙跑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虬髯大汉,身材结实高大,一身猎户的装扮,手上拎着东西。见到院子里还坐了个俊雅非凡的人物,大汉先是一愣,接着又咧嘴一笑,笑得有些暧昧:“沈姑娘,这位是?”
      “在下施易云。”他长身玉立,温和有礼。
      “哦,我叫李开山,看年纪我比你大,你就叫我声李大哥好了。”山里人热情淳朴,几步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
      “李大哥。”亏得施易云为人谦和,竟也和他称兄道弟。
      山里消息闭塞,人们整日只想着如何度日,知道朝廷有个飞云将军的人实在不多。倘若日后李开山知晓眼前这位正是名满天下的飞云将军,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是恨自己眼拙未识真英雄呢?还是庆幸自己竟然能让飞云将军称呼自己一声大哥呢?沈君仪有些好笑地想。
      “我说沈姑娘怎么都十八了还未嫁人,村里的姑娘像他这么大都有娃娃了。原来是有这么个俊俏的姑爷啊。”大汉挤挤眼,如此俏皮的表情出现在这张粗犷的脸上,委实有些怪异。
      沈君仪知他想岔了,脸有些红。别看她平日里没心没肺,但是毕竟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最怕人家拿这种男女之事来戏耍于她。扭头看看,施易云负手微笑,目光熠熠,竟不言语。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李大哥,你弄错了,他只是我的病人。”
      “啊?是病人啊。那也不妨事。施兄弟可曾娶亲?”
      “未曾。”施易云有些喜欢上这个性情质朴,言语直率的汉子。
      “施兄弟,你看沈姑娘,人长得俏,心地又好,医术还高,娶回家肯定不会吃亏。沈姑娘,你说是吧?”这莽汉竟当下做起媒来。
      “这……” 沈君仪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尴尬地杵在那里。
      看到她不知所措的模样,施易云粲然一笑,揽过大汉肩头:“李大哥,手上拎的什么?” 轻易化解了她的窘境。
      李开山这才想起自己真正的目的;“喏,沈姑娘嘱咐让挖的老山参,我猜定是来了病人,就自作主张猎了只野鸡送来,和山参一起熬汤,味道才叫好。”
      见李开山被转移了注意力,沈君仪这才舒了口气,笑着接过东西道谢。
      李开山忽然瞥见地上还躺着一个,提鼻子一闻,一股酒气:“这小子喝了多少?睡得凭地死。”
      “一小坛陈年花雕。”
      “呸,如此不济事,还算个男人?”李开山一脸不屑。
      像是听到了什么,地上的叶桑翻了个身,抗议地咕哝了两句。
      “不行,夜里天凉,睡在外边要染风寒的。我把他扛进去。”说归说,这个大汉倒是个热心的人。
      “我来。”施易云就要上前。
      李开山摆摆手:“施兄弟你有病在身,还是我来。”常年打猎,他倒是有把子力气,一手拽着叶桑的腰带,把他甩到肩上,扛进了西厢房,又粗鲁地扔到床上。叶桑是真醉了,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施兄弟,今个天晚了,我还要赶着回家。过两天有时间,到我家坐坐,让我家那口子炒两个小菜,咱们哥俩好好喝几杯。”李开山说完往门外走。
      “一定一定。”施易云笑着送他出门。
      “施兄弟。”他走出没几步,又回过头来:“沈姑娘真是个好姑娘,是男人就要抓住了。不然可没地方后悔去。”这家伙,竟然还没忘记做媒这档子事。
      转身回到西厢房,沈君仪拖着个象牙盒子跟着走了进来。“把衣服褪了。”她刻意凝着脸,但是想起方才李开山的话,脸颊还是忍不住有些发烫。
      “呃……”施易云的表情有些呆滞。
      “我要给你针灸。”她举了举手中的象牙盒子。
      施易云恍然大悟,暗叱自己被李开山的一番话弄得心猿意马。他忙解开衣衫,即便他是个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奇男子,此时,要光着上身面对纤纤女儿家,也不由赧然。
      她示意他在床上躺好,俯身开始为他施针。两人贴得很近,可以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药草清香。“玄心针对经脉的伤害极大,这几日切不可妄动内力。”她轻声道。
      “嗯。”他发出一个鼻音。
      一种微妙的情绪在两人间酝酿。看着她恬静的侧脸,看着她灵巧的手在不断地忙碌,他甚至不敢多言,怕惊了她,破坏了这美妙的气氛。这种感觉,已经多少年不曾有过了?是从爹遭奸人所害,被贬回乡开始?还是更早?他已经记不清这种缺失了幸福的日子自己究竟过了多久,只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踏遍山山水水,内心从来没有象这一刻这么饱满而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君仪收了针,扭过头正对上他的凝视,清澈的眸掀起微澜,犹疑了一下,她开口:“那个,李大哥方才的话……他玩笑开惯了,你别放在心上。”
      一盆冷水兜头罩下。
      “好。”他笑得苦涩。早该清楚的,从投军的那一刻,他的一生就注定寂寞,杀敌报国,马革裹尸,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葬在哪,只能做个异乡的孤魂野鬼,一个连命都不属于自己的人,不该奢求太多的。一直以来,也未动过成亲的念头,只是刚才那一刻的气氛太美好,而有伤在身的自己太脆弱,才会有一瞬间,忘记了天下,忘记了身份,以为自己还可以有幸福的权利,他解释给自己听。
      这天晚上,施易云很长时间无法成眠,东厢房的蜡烛,也亮了很久。
      李开山一番看似无心的话,在两人心湖中掀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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