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苏恭]梦醉牡丹》夏雨雪宜

3、三。

　　三。

　　一个人久了，会因为太过于熟悉寂寞这种东西，反而会不觉得寂寞。然而，寂寞却会如影随形的跟着。

　　因为——或许在某一天的某一个街角，或许遇到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友，又或许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都可能让忽视以久的寂寞在心底掀起汹涌的波涛……

　　百里屠苏未曾想过，已经断了多年联系的方兰生会突然登门拜访。

　　几十年未曾见面，对于百里屠苏而言，方兰生留在自己心里的依旧是记忆中的青葱少年的模样。

　　然而，方兰生又怎么会是年少时的摸样，不曾衰老？岁月毫不留情的在他们曾经紧致的皮肤上划下一道道沟壑。时间如何能够停下脚步？或许只有照片中的人才能真正拥有不变的容颜。

　　百里屠苏为方兰生泡了一壶茶，名为鸭脚。味道虽然有些怪，泡出的茶水却能入肺经，益肺气，定喘嗽。

　　方兰生突然开口：你回来之前怎么不来个信儿？我可以去接你的。

　　说着转头朝着百里屠苏望过去，他刚巧位于暗处，身形在滚烫开水腾起的热气后，看起来并不真切。方兰生一时有些恍恍然……

　　方兰生第一次见到百里屠苏是在戏园子里，那个时候他也坐在一个昏暗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台子上身段婀娜的戏子正表演着一折《游园惊梦》，缠绵悱恻的唱腔，唱腔中亦真亦幻的情感，述说着虚无缥缈的故事。

　　方兰生之所以会注意到角落里的百里屠苏，是因为台子前所有的观众在津津乐道的看着这一场重头戏时，拍手称赞的有，接头交流的有，可只有百里屠苏却是闭着眼睛，挺直着背，与四周的观众显得格格不入。

　　因此，即便是百里屠苏静静的坐在昏暗角落里，还是被方兰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方兰生却也只是好奇，并没有一探究竟的想法，继而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台子上游刃有余表演着这一折戏之人身上。

　　台子上的人注意到了方兰生，在一个转身的瞬间，对着方兰生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方兰生便知道了那人的已经看到了他，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其实方兰生不太喜欢戏园子的氛围，太过噪杂。方兰生一直信奉着真正地美应该静静的欣赏，不应该带着任何一丝亵渎的不敬。

　　散场后，戏园子闹腾了一会儿之后迅速安静了下来。坐在角落里的百里屠苏依旧没有动过一下，仿佛一尊雕像一般，闭着双目无知无觉，不被外界干扰。方兰生猜想，此人莫不是目不能视？不然怎么会一直闭着眼睛，把自己丢到黑暗当中。

　　方兰生趴在桌子上，安静的等着欧阳少恭。许是太过无聊，伸手端起桌子上没有动过的一杯茶喝了起来。刚入口便想吐出来，倒不是因为水温已凉，只是这茶的味道十分古怪，有些一言难尽。想着这里还坐着一个人，方兰生还是把嘴里的茶水咽下了肚。继而恭恭敬敬的把茶杯放回桌子上。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方兰生回过头，正好看到已经收拾妥当的欧阳少恭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温润的说：今天为客人们提供的是鸭脚茶，这茶的味道的确有些怪，泡出的茶水却能入肺经，益肺气，定喘嗽。入秋之后，人难免被寒气入袭而咳。

　　方兰生摆了摆手，说：我宁可咳嗽也不想和这种味道的茶。少恭你今天这折戏还是一如既往的精彩。

　　欧阳少恭含笑点了点头，绕过方兰生走到百里屠苏面前。此刻，百里屠苏刚好睁开了双眼。

　　方兰生跟在欧阳少恭身侧，在百里屠苏睁开眼睛是瞬间，只看见百里屠苏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不似目不能视。

　　百里屠苏站了起来，对着欧阳少恭说：欧阳先生……今天先生的戏……不似惊梦……不对，与其说不像惊梦……不如说像是……

　　欧阳少恭听着百里屠苏若有所思的闪烁说辞，敛起笑意说：百里先生但说无妨，在下今天的这出惊梦何以不似惊梦？

　　百里屠苏支起虚握成拳的左手抵着下颌，视线微微下垂，说：先生今天这折惊梦，我听来总有几分悲意，与之前的闹殇一般。许是我不懂戏，若是有错，也希望先生见谅。

　　欧阳少恭深深的看着面前的百里屠苏，深深的将百里屠苏认真说话的模样印进眼底。此刻，欧阳少恭觉得，如果说这世间真的存在这知己这样一种情意相通之人，或许百里屠苏可以算是一个。

　　站在一边的方兰生听到百里屠苏这么一番话，有些老大的不乐意，插话道：木头脸你有好好听戏吗？我见你一直都是闭着眼睛……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方兰生想不起来了，就像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二姐方如沁的样貌。方如沁也是在那场人为事故中失去的性命，连同方如沁的所有相关的物品，包括她的每一张相片。那次人为的事故之后，方兰生很长一段时间都耽溺于自责之中。

　　方兰生端起百里屠苏为他泡的茶水，吹了吹水面，浅浅饮了一口，不禁皱起了眉，说：木头脸，你怎么还喝着这么难喝的茶？

　　百里屠苏听着方兰生的这么一句问话，有些疑惑，反问说：你以前不是也总会在这个时候喝这种茶吗？

　　方兰生苦笑了一下，说：木头脸，其实习惯总是会改掉的啊！

　　有些事情即使过去再久再远，忘记原本的模样，也不代表不曾发生。方兰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改掉曾经渐渐喜欢上的鸭脚茶味道的习惯。

　　习惯总是会改掉的？百里屠苏不太明白。

　　但是百里屠苏知道，有些事情，是即使到死去都不会明白的。正如无数妄想参禅的世俗之人，用尽一生走在参禅的路上，直到死去都不会知道想要参的禅究竟是什么一般。

　　所以百里屠苏始终没有改掉对鸭架茶味道的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