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秋娘子

9、京城风云

　　此前的知府公子，顷禾本来就只是与他口头谈过，之后顷禾亲自书信致意，对方也无怪罪，此话不提。

　　一晃入夏，疏影经历了这次无影的风波后，倒比之前更加淡然了许多。她用心的看护三个弟妹，经过和哥哥的一番交心，她更珍惜如今在这府中的一切。对父母亲自不必说，连对几位姨娘，也格外客气了些，尤其对四姨娘，她三十出头，但是无所出，疏影看着她漠然的神情，父亲不过锦衣玉食相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疏影对这个年轻的女子竟然怜惜起来，不过是一份温饱而已，她的一生，就在此埋葬了。

　　疏影的变化，好似一夜之间少女长大，多了一份成熟稳重，林家人看到此，不知是喜是悲。林沐之看似无事，心里却如同重重压了一块石头。

　　这日，林沐之正在写字，家丁送来信件，郑崇如所书。除了寒暄问候，也带来了京城的消息，太后向列国宣战！林沐之放下笔，立即叫来顷禾，父子二人分析局势。

　　“师兄说的果然没错，果然免不了一战，这义和团，能顶住洋人吗？”

　　“如此一开战，死伤无数，这义和团也不过是炮灰，我离京时，军队早已涣散，朝廷如今这一开战，只能劳民伤财！”

　　“如今大战在即，我速去京城变卖了铺面，暂时这京城恐怕是要乱了，顺便去看看几位师伯和郑师兄，若有个万一，让他们到我们这里来避乱。”

　　“嗯，以后这京城就是血雨腥风了，你速去速回。”林沐之知道这京城恐怕是做不了生意了，让顷禾去撤离了也好，看着儿子处事不惊，他也颇为欣慰，能让他临危之际处理事情，将来也能撑起整个家庭。

　　顷禾快马入了京城，京城果然冷清了不少，眼看大战在即。他速速低价处理了京城几处铺面，省的炮火中化了灰烬倒更不值。随后便去看望了几位林沐之的旧相识，一一传达了意思，而后到郑家歇息。

　　顷禾再次跟崇如表示，只要有任何动乱，他们可以到林府避难。郑崇如谢过，如有为难之时，一定去林府。

　　如今他们再交谈，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轻松，连饭桌上都充斥着紧张的气氛。“如今这主战派向太后夸了海口，可是谁有必胜的把握呢，我们这些文官，如今也是无可奈何！”顷禾对于师兄的言论不知怎么回话，他虽懂得时局，却看不懂官场。

　　顷禾不敢多待，赶紧离了郑府。崇如送走了顷禾，神情落寞的回屋，他有些羡慕，他们还有个安乐的家园，自己如今真是有些犯难。青梅看着，知道崇如的心思。

　　“雪仁，不用担心，朝廷要怎样，我们没有办法。是输是赢且不说，奖惩都不到我们头上，若这京城待不下去了，我们只管往江南老家回避，若是局势紧急，容不得我们长途跋涉，先去恩师家避几日再做打算，无论如何，咱们不会无路可走的。”

　　崇如看看青梅，他佩服夫人永远这么镇静自若。他心里也早有打算，不过他忧虑的，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让妻儿颠沛流离，他若怎样，完全不用在意，背后的妻儿何辜？看着安慰自己的夫人，崇如自愧：“我并非害怕，我只怕不能保护你们。”青梅握了丈夫的手，欣慰一笑。

　　崇如行至“停云”，依旧去看梅林，自移植之后，树木都活的很好。崇如几乎每日都要来看看梅树。每天在这里，崇如感到身心放松，无限憧憬冬日里红梅开放的日子。如今倒有些担心，以后这些红梅树能不能继续保留。

　　看着粗壮的树木，不禁想到那副“倚梅图”，那束红梅偏安一隅，不用担心眼前的风云突变，就让她永远平安吧。崇如的心里，已经植下一株红梅，但是现实种种，所有的关爱也只能深埋于心。

　　京城里一日不如一日，每个官员都惴惴不安，眼看战事将近，很多官员纷纷商议如何保护财产，如何安排家眷，若京城顶不住该如何自保。崇如每日在朝中所见所谓，无非是这些事情，不过他自己也不得不考虑，若有个万一，一家人如何自保。

　　回到府中，看到家中依然平静，崇如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有个清静的地方。饭间问了青梅，青梅淡然说道：“雪仁，不必每日为难，我看你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咱们的家当，银票自在身边带着，别的也早早入了地窖封了个严实，这以后朝廷若是好，咱们依旧过咱们的清静日子，若是有个万一，保住性命已是不易，家当也就是身外之物了，手边有些银票过活，其余再作打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崇如与青梅早已经做好准备，只是心里依然担忧，真若事情来临，反而让人措手不及，但又无别的办法，只能静等。

　　六月间，京城越发紧张了，每天耳边传来的，并无半点喜讯。

　　这日家丁来报：“老爷，闻得义和团顶不住，这联军的队伍，都快打到京城了。”崇如一听就默默坐下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他们不能再做美梦了。

　　崇如召唤青梅，急忙开始安排，“青梅，如今咱们不能再等了，趁着还没打到京城，你带着采薇小宛还有孩子，速去广平府城。”

　　“雪仁，要不你干脆和我们一起，咱们回南方父母老家吧。”青梅期待着看着崇如。“如今战事连连，一路定不太平，直隶总是近些，如今这京城也还未破，若有个缓和，回来也快，暂避在恩师家，是最好的打算。你们带些家当先去安置了，我随后一个人也方便许多。”

　　青梅还是有些犹豫，虽然早已如此打算，但是事情将近，还是有些踟蹰。但是转念想到孩子，又不得不接受。崇如已经写了书信给林沐之，说明了局势与打算。

　　晚间，京城的月亮依然明亮，丝毫不知浓云即将到来。崇如青梅亭中对坐，许久无话。

　　“雪仁，竟不知如今，我们要落得无奈的境地，这泱泱大国，我们真的要逃难？”

　　“夫人，我虽为朝廷官员，如今也不得不失望，只能暂且如此吧。你自与他们同去，我是文官，也与这主战主和没有关系，若追究起来也不到我的头上，你们去了我也安心些。”夫妇又再次沉默，谁也说不好将来，只能默默等待。

　　那边林府里接到书信，立即吩咐人收拾了“暗香”楼。这小阁楼与疏影的绣楼相邻，林沐之修建林府园林时，为了对称布局，造了这阁楼，一直空着无人住，后来索性让放了些室内花卉，走近竟然有些幽香阵阵，疏影便取了这“暗香”二字。

　　林沐之打算收拾了这楼，让崇如一家居住，想着崇如虽在京城为官，府第却只能按朝廷规矩建造，这小楼定能合他心意。安排完住处，林沐之又叫来夫人与顷禾，“如今这局势，京城怕是危矣，雪仁肯来，我们自然要尽力，只怕他家眷走的，他眼下一时还来不了，这朝廷官员，哪能私自离开的。”

　　顷禾听了，也频频点头。“是了，师兄如今是朝廷官员，怕是走不得。不过这一路，如有家丁护送，所经过之处，也无甚大碍。”虽说着，心下也犯了难，“不过都是女眷小孩子，没个主事的人，也不太放心，如今这兵荒马乱。”

　　林沐之紧了眉头，“我与雪仁，有师生之谊，又情同父子。不过是年少时请教过我几句诗词，这几十年来从未慢待过我，逢年过节赠礼，书信往来问候也从未间断。反而我对他倒无任何帮扶，他如今父母也不再身边，我也该为他安置安置了。”

　　听得林沐之如此说，顷禾也念及师兄也多年对林家的照拂，不禁对父亲说：“爹，您不用发愁，如今这时局虽乱，咱们平民百姓往来也无危险，我这就去接了师兄家眷，一路有我护着，也少了两家人的担忧。”

　　郑崇如见儿子如此有担待，也不再多说，吩咐顷禾一路注意安全。顷禾简单收拾了行李，准备入京。

　　顷禾一早就上了马车，林沐之再三叮嘱，疏影看着远去的顷禾，心下怅然若失，她知道他去哪里，却也知道，那个人，却不会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