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谷草

5、VOL.5

　　登上山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阴嗖嗖的雨天在山上更显冰冷。学生们相继搭起帐篷，由于山木淋了雨，不易起火，不知是谁心思巧妙，竟带了盏油炉来，这东西现在几乎已经不常见了。

　　不仅有油炉，就连锅子都带来了。他们分工动手的时候顾眠没能帮上什么忙，她不常下厨，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群人围在炉前，一下子温暖许多，看着一锅子的食材慢慢煮沸，不知不觉中全都兴奋开来。

　　“熟了熟了！王晓，快准备碗筷！”有几个男生已经等不及，叫王晓的男生赶忙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一次性的碗筷，一个个派发，由于出发前都是算好的，正好十副，轮到顾眠就少了一副。

　　王晓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这时候简向东把自己的份额让给了顾眠，顾眠却说：“你们吃吧，我背包里还有巧克力棒。”

　　“光吃巧克力棒怎么够，用我的吧，我正在减肥。”蔡舒晴热心地盛了一碗米线给她。

　　王晓是地道的云南人，从小跟着父母学做米线，米线几乎是他们云南人的命，即使出门在外，也要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米线。

　　食材是出发前一日准备好的，米线是浸在装有凉水的保鲜盒里带来的，重是重了点，可总有人愿意为了吃上一顿新鲜的饭菜而大费周折。

　　见蔡舒晴如此热忱，顾眠没好意思再次拒绝，她就着一次性碗尝了一口，米线劲道，汤底鲜浓，味道确实不错。能在荒郊野外吃上一顿正宗的云南米线，也算是值了。

　　起初她只是小口小口地尝，渐渐地，味蕾受到蛊惑，一碗接着一碗，直到把肚子填饱，而一旁的简向东从始至终没动过一次筷子，不知什么时候，他把自己的餐具晾在了一边，然后一直盯着顾眠。

　　她放下餐具擦嘴的那一会儿注意到了简向东，略微怔了一下，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说：“我吃到脸上了么？”

　　简向东收回了神，摇了摇头，把头扭向另一边，慢慢起身走远了些。不一会儿，黑暗中亮起了一点火星，袅袅升起了一缕烟。

　　他的样子很奇怪，顾眠就这样看着他发了会儿愣，就连蔡舒晴什么时候坐到她身边的都未曾发觉。

　　“姐姐，你跟师兄是怎么认识的？”吃饱了就开始聊天，女孩子总喜欢聊些八卦的话题。

　　顾眠看她的样子像是误会了，于是笑着澄清：“朋友的婚礼，其实我们只见过三次面。”

　　“啊？不会吧？可我怎么看师兄看你的眼神像是认识了十几年？”蔡舒晴感到不可思议，顾眠又愣了一瞬，旋即说：“是吗？但我们真的只见了三次，包括这一次。”

　　蔡舒晴见她不像是为了遮羞而撒谎，为自己的多虑立马向她道歉：“不好意思，我们还以为姐姐是师兄的女朋友，不过想想也不对，哪有见到男朋友第一句话是喊‘简先生’的。”

　　顾眠看着她抱歉的笑容说：“没关系。”

　　“不过你知道吗，听说师兄至今没谈过一个女朋友。”

　　顾眠刚认识简向东，自然什么都不甚清楚，更别提他的私生活了。

　　顾眠不想了解别人的私生活，除了简向东的。

　　蔡舒晴喋喋不休，顾眠反倒都认真听了进去。

　　“像师兄这样的人物也不是没有女人不愿贴上来，就是师兄这人太古怪，不愿被女人碰。凭我多年看小言的直觉，他不是受过情伤就可能是个弯的。”

　　蔡舒晴这大胆猜测倒把顾眠“噗嗤”一声逗乐了，她比刚才笑得好看，一点也不拘谨，感觉这才是真实的她。

　　这边的笑声同样吸引了刚抽完烟的简向东，他回过头来，正好看清火光下明媚的笑容，回忆的潮水一下子汹涌而来。

　　*

　　“向东，后天的摄影展准备得怎么样了？”那天下午放学前，简向东没有立刻回家，他参加的摄影班将要在周日举办一场摄影展，就在图书馆一楼的大厅内，规模虽然不大，可他们准备了好几个月四处采风。

　　简向东负责拍摄风景，他挑了几张自己最为满意的交给了组长：“嗯，我准备拿这些参展。”

　　组长从信封袋里抽出几张看了一眼，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水准真是不错。”

　　夸完简向东就离开了。

　　简向东依然没有急着回家，他收拾了一阵，忽然听到门外走廊一声巨响，又冲了出去，看见一个女生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

　　“对不起同学，能不能帮一下忙？我做完卫生还要赶回家。”女生发现了他，他还在发愣，因为他没想到会是她。

　　一个他暗恋了三年的女孩，隔壁班的三好学生，顾盼。

　　他没有傻站着，可是越帮越忙，大概是紧张，拖把几次没拿住，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与她近距离接触。

　　虽然最后没帮上什么忙，顾盼还是十分感激他：“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吃糖藕，我妈亲手做的。”

　　他本想说不用了，但是她就像只来自凡间的精灵，一溜烟就不见了。而且她是个说话算话的女孩子，再次遇见她的时候是在第二天，他们在马路上不期而遇，顾盼想起了之前的约定，热情地请他回家吃糖藕，只是他还没有尝到就再也没有机会尝到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天中午，他被她硬拉回家，才拐进弄堂，就被三两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拖走了。他们手脚非常利索，不像是业余的混混，至今他都忘不了她绝望的尖叫和痛苦的哭泣……

　　他们被绑架了，不，是他被绑架了，而她是受到了连累。

　　他不清楚绑匪的身份，昏迷前只知道是三个戴头套的男人。醒来后他试图帮助她一起逃脱，可是太害怕了，害怕得不知所措，在这绝望的困境中，他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她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哭喊，她趁着绑匪不注意一点点靠近他，教他逃脱的办法，他不知道可不可行，但他还是信了她。

　　可是，他们只是两个孩子，绑匪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狡猾。其中一个绑匪识穿了他们的心思，他更慌张了，她被拖走了，不知被带去了哪里，只远远听到歇斯底里的尖叫，他拼命叫喊，没有一点用处，黑布下的双目已经狰狞得猩红，额头的青筋突突跳个不停，束缚在身后的双手用力撕扯……无论怎么努力，全都无济于事……

　　远方没了声音，他再也没能听到她的声音……

　　16个小时过去了，绑匪没有处置他，他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头晕得厉害，再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医院，没有人再提起这16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甚至没人告诉他，她好不好……

　　后来他看了新闻才知道，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

　　“讲什么呢，笑成这样？”王晓看她们两个笑个不停，不免有些好奇地凑上来。

　　“没什么，我给姐姐讲笑话呢。”

　　“什么笑话？也讲给我听听呗。”王晓煞有介事地挨着蔡舒晴坐了下来。蔡舒晴避嫌似的往边上挪了挪。

　　顾眠观察着这两人，发现一个小秘密，王晓似乎很在意蔡舒晴，但是蔡舒晴总有意疏远他。

　　“不讲了，我好困！”蔡舒晴撇下了大伙儿钻进了帐篷，看她帐篷里的灯熄灭，王晓一脸失落，顾眠不知哪来一句感叹：“舒晴是个好女孩。”

　　王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她确实是个好女孩，好女孩追求的人也多。”

　　顾眠但笑不语，只是抬头的瞬间无意看到另一个女孩正看向他们这边，她摇了摇头，不再出声，她不想介入别人的感情生活，未来是他们的，该由他们自己去争取。

　　王晓没有和她说太多话，不久也回到了帐篷，学生们相继入睡，只剩下顾眠孤零零一个人守在油炉边上。

　　“这里我来看着吧。”顾眠才发现简向东还没有进帐篷，她抬头望了他一眼，许是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脸上有些什么表情，其实不用看也能猜到他应该没什么表情。这是他给她的唯一印象——不苟言笑。

　　“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

　　简向东不知她为何会有此一问，愣着说不出一句话。

　　“开玩笑的，我瞧你总板着一张脸，其实这样不好。”

　　“我就是这样的。”

　　“开心的时候也这样？”

　　“嗯。”

　　“OK。”她拉上了冲锋衣的拉链，蒙住了半张脸，似乎没什么话跟他说了。

　　一时间，两人间的气氛凝重极了。

　　简向东没再劝顾眠回帐篷，顾眠在沉默中闭上了眼睛，他以为她睡着了，一直静静地盯着她，看到她发丝上沾着水珠，又把她颈后的帽子套了起来，没想到她忽然抬起头，与他对视。

　　空气在此刻凝结，他的手臂也僵持不下，隔了老半天，她说：“真想看看你笑起来的样子，一定跟糖藕一样甜。”

　　他的瞳孔急剧一缩，眼前像是出现了幻觉，他手臂一伸，把她揽进了怀里，几乎是颤抖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把她抱得很紧，可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也没有推开他，反而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像安慰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那样，说：“没事了，没事了，你没有害我，我很好的，别害怕……”

　　他逐渐冷静了下来，发现似乎哪里不对劲。对！这不是她的声音！他居然出现了幻觉！

　　清醒过来后，他才放开她，尴尬地别过头，道歉说：“对不起，刚才有点情绪失控……”

　　虽然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悲惨的事情，顾眠也没打算过问，只是跟他说“没关系”。

　　“谁都有过伤痛，但我们不能被伤痛困住一辈子，不能让爱你的人跟着一起痛。”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的话，也许对她来说没什么资格，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不知是什么力量，忽然希望他能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