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的白泽(鬼白)》先先

8、预兆

　　蛰伏过整个白昼与缤纷灯火，丑时三刻，现世妖怪倾巢而出。阎魔厅已然熄灯，长廊只留几盏落地烛台。座敷童子移居彼世数年，还保留着半夜捣乱的习性，她们挑选最高最壮的金鱼草，踏着它的叶片，轻巧地向上攀爬，背靠背端坐顶点，向一丛丛金鱼草讲述现世怪谈，眼睛却望向阎魔厅入口处。
　　座敷童子近似人类孩童，她们皮肤苍白，面无表情，眼睛黝黑深邃，身着振袖和服，头戴大红山茶花，如同市松人偶般精致。现世里流传人偶寄宿恶灵的怪谈，成年人因此畏惧她们，孩童却常把她们当作怪异的玩伴。
　　又一次混杂情绪酝酿出的恶作剧，鬼灯推荐座敷童子定居白兔汉方。座敷童子能够掌控居所运势，喜爱勤奋的人类与妖怪，怠惰者将被诅咒破产。鬼灯不奢求白泽自此奋发向上，却期待他能够忍耐寂寞，或者因此无可奈何。
　　白泽的烦恼，皆是鬼灯的美酒……鬼灯当时还未理清思绪，想要细致地照料白泽，但如何让他戒酒，如何安稳他飘摇不定的心？驱逐构筑日常的重点，他还会快乐吗？应该致使他苦闷，或者任由他沉沦？
　　鬼灯游移不定之际，白泽带领桃太郎与白兔学徒，收拾所有家当，为白兔汉方挂上“待出售”标牌，圆满解决了鬼灯的刁难，座敷童子因此迁往地狱，成为阎魔厅的新住户。
　　日本地狱神明与妖怪与亡者混居，任职阎魔厅的狱卒与座敷童子朝夕相处，即便她们存在于世数百年，众人依旧宠溺两位女童，像对待真正的妖怪幼崽。鬼灯审美离奇，随性命名两位女童，“一子”与“二子”就此诞生。
　　鬼灯提着狼牙棒与倦意无功而返，他打开阎魔厅侧门，温暖的夜风挤入门洞，轻拂长廊上一支支白烛，火光欢快地跳跃，阴影狂乱地摇曳，鲜活的灵魂注入阎魔厅后院，参差不一的金鱼草自若摆荡。
　　无数鱼眼与两双妖目投来注视，鬼灯在长廊边缘停下脚步，座敷童子踏上金鱼草筑成的波浪，轻盈地接近，她们踩上木栏，踮起脚尖，借力跳跃，扑向静候栏侧的鬼灯。她们伏趴在鬼灯肩头，比八寒地狱的风雪更轻捷。
　　“陪我们玩。”一子与二子同声要求。
　　鬼灯手握女童脚底，弯腰半蹲，示意她们落地，“今天不行，去找你们的龙猫（阎魔大王）陪玩。”
　　两位女童发顶刚过鬼灯腰腹，她们一人一侧攥紧他的衣袖，静默地抬头仰望。与她们对视片刻，鬼灯扯回自己衣袖，伸手在衣兜内翻找，将糖果和零钱递给女童。
　　座敷童子欣喜地蹦跳，沿着长廊阴影奔向她们的龙猫，鬼灯紧随其后返回自己居所。

　　洗净尘土、汗液与整日繁杂思绪，鬼灯审视今天的收获。
　　一份鸦天狗警局的总结报告，追加了白泽相关的调查结果。
　　一个簇新的棕色钱包，外表毫无个人特色，边角上磨损痕迹微不可见，购入不久便遗失，交往不久便分手，薄情寡义的神兽作派……白泽与妲己联手把它掏光，钱包空空荡荡，不见一张现金，仅剩身份证明与信用卡。
　　身份证明上的号码与住址准确无误，年龄不明，彩色照片显现白泽原型。人形的白泽骨瘦如柴，嬉皮笑脸，野兽形态的白泽长毛四蹄，尖锐的犄角与怪异的眼睛外露，不显狰狞，反而温顺脆弱宛如羔羊。
　　一只满载回忆的耳坠，红绳鲜艳，玉石温润，毫无岁月痕迹，鬼灯察觉到微弱的术法波动覆盖表层，制作者显然了解使用者，也比使用者更珍惜自己的礼物。失去术法防护，断裂为两截的铜币丧失光泽，刻痕与浮雕爬满铜锈。
　　四千年前的回忆中，铜币反射日光能刺伤眼睛，一千年前的回忆里，篆书字迹矫若惊龙，小鸟浮雕栩栩如生。半个月前的月光下，它依然保持完整。
　　鬼灯拼接铜币断口，仔细观察，这是一枚普通的方孔铜币，一面浮雕纹样，另一面篆刻文字，小鸟浮雕磨损殆尽，仅剩展翅轮廓，“平安”二字凹槽深陷，挤满深绿铜锈。
　　“平安”……曾经是强力术法加持的祈福道具，如今术法痕迹业已消散，本体支离破碎，主人不知所踪。鬼灯用指腹摩挲铜币断痕，无法忍耐嗟叹。
　　总结报告与钱包收进抽屉，鬼灯翻找堆积如山的赠礼。
　　每逢新年，日本众神便会莅临神社，聆听人类祈祷，赐予一整年份的幸运。稍后他们往往共聚一堂，侃侃而谈，互赠礼物，饮酒狂欢。鬼灯身为无名祟神，无人供奉，无人祈祷。他谢绝每年酒宴，专注审判死于正月年糕的亡者，阎魔却积极参与，年年为他带回丰盛的纪念品。
　　鬼灯找出伊势神宫的平安御守，拆开布袋，放入破损的耳坠，他从未尝试过以此祈福，却期待天照女神的祝福能够灵验——祝愿耳坠能够恢复完整无缺，它的主人能够平安归来。
　　夜色浓重，新月西斜，睡意侵袭鬼灯，他关上灯，把御守塞入枕下，陷入梦境。

　　淅沥水声涌进鬼灯脑海，潮湿的腥甜环绕身周，纯净的黑暗隔绝视线，他浑身轻松，像树梢上干燥的枯叶，伴随腥甜微风缓慢坠落，如一片深秋落叶，轻飘飘降落水面。
　　落水声几不可闻，他没能立即投入水流，水面张力对抗无形引力，身体像被一分为二，保持绝佳平衡，一半裸露空气，仍是片干瘪的落叶，另一半浸入水流，犹如淤泥拖拽。
　　水流灌溉山川河流，灌溉土壤生命，也灌溉鬼灯，他越来越饱胀，越来越笨重，拉扯力量徒然爆发，平衡转瞬破碎，柔腻的水流将他浸没。
　　他在水中睁开双眼，上方漫天璀璨星幕，四周一片无尽黑暗，奔涌水流散发耀目金芒，喁喁絮语汇聚磅礴声势，陌生的言语直灌鬼灯脑际。
　　鬼灯仍在变沉，仍在坠落，却并不孤独，当他听闻絮语，便获得感知力，微小生命游曳眼前，庞然巨兽呼啸而过，透明的生物接近生命本源，它们古老而神秘，散逸着岁月气息。
　　所有的生物都在上浮，只有鬼灯不断下沉，向着光芒正中心沉去……他将沉向哪儿，马里亚纳海沟？无尽深渊？阿鼻地狱？
　　冰冷的异物触碰他的后背，穿透他的皮肤，抽离他的痛楚，使他陷入混沌。它向内部朝深处探寻，缠绕血管与神经与肌肉，最终驻扎进他的心脏，冰凉的感触冻结心脏，鬼灯不禁冷颤，奋力翻转身躯，看清了不请自来的入侵者。
　　它像植物，却比植物更柔软，像液体，却比液体更粘稠。白与金交织成奇妙生物，为靠近鬼灯，它持续伸展延长，攀附上涌的巨兽，扩散一层层伞状脉络，入侵鬼灯心脏后，它缓慢收缩，解放被禁锢的巨兽，沿原路倒退返回。
　　鬼灯紧盯入侵者的移动轨迹，是梦境剥离感知，还是他被麻痹了神经，又或者时间规则混乱……它迟缓地蠕动，却一动千里，攀爬过漫长时光，依旧与巨兽难舍难分，鬼灯闭眼又睁开，它已缩回源头。
　　白金交织的源头，同样也是水流的源头。白金交织团团凝缩，微小生命与空白气泡喷涌而出，粘合为巨兽，飘散为水流，向鬼灯倾倒嘈杂，闪耀光芒。
　　鬼灯再次闭眼，沉入熟悉的怀抱，水流浓郁腥甜，怀抱清浅淡雅，他看不清，也记不起，是谁……像是……就像是……

　　晨光钻进窗帘缝隙，穿透圆形彩窗，折射向鬼灯眼睛，他静静用手遮挡，为了缓解眼球的不适，也为了消化怪异的梦境。
　　年龄与力量随时光增长，鬼灯几乎不再做梦，仅有的梦境也不再任由大脑编织，它们可能是旧日回忆，也可能是未来预兆。
　　白金交织的生物与化作液体的白絮相似，熟悉的怀抱却更强大，温和，另人着迷……连续两夜梦境来袭，不同的背景，相同的人物，是白泽在向他求救，还是……
　　鬼灯匆忙起身，掀开薄被，踏上地板，室内只有一扇小圆窗，厚重窗帘时常紧闭，幽暗中一线日光固执地倾注，墙边桌角堆满书籍与杂物，他自在地穿行其中，进入隔壁洗漱间。
　　镜中人影头发杂乱，衣襟敞开，鬼灯的胸膛完好无损，既没有被暴力开凿出狰狞伤口，也没在复原后残留下丑陋疤痕。他恢复力极强，即便挖开他的胸膛，扒开他的肋骨，摘掉他的心脏，也能迅速恢复如初，只要他想，最深刻的伤痕也能轻易消去。
　　在梦境中，他并没有使用力量恢复伤口，水流抽离完整思维，他无法自如控制身体，唯一成功的便是那次翻身，冰冷的触感，迅猛的入侵，都只停留在梦境里？
　　莫名的预感中鬼灯低头看向心脏，本体与镜像的区别一目了然。平坦的左侧胸膛上，伴随呼吸与心跳的节律，细嫩的金色叶芽徐徐舒展。这片叶芽残缺叶肉仅剩脉络，犹如被遗忘的蛛网，紧缚他的胸膛。它是难缠的白絮，还是梦境的产物，又或许是两者的叠加？
　　鬼灯用手指触摸叶芽，冰凉脉络向外延展，亲昵地勾缠指尖，当手指离开心脏范围，金色脉络又蜷缩回原地。镜片无法映照的神秘生物，盘踞于他的胸膛，以梦境示警，压制旁人，唯独对他展现善意，供给力量，熟悉的力量源泉……
　　鬼灯返回房间，打开室内灯，坐到桌前，推开桌上杂物，铺平宣纸，手提毛笔，蘸取墨水，思索片刻，下笔描绘。
　　诡异简陋的猫咪跃然纸上，鬼灯放下毛笔，等候墨水自然晾干，他紧盯怪猫，怪猫纹丝不动，他抖动宣纸，轻念：“动起来！”
　　“猫～”怪猫跳出宣纸，踉跄摔倒，四根黑线晃晃悠悠，支撑肥硕的身躯。
　　“猫好好，果然如此！”鬼灯捏住猫腿，倒提猫咪。
　　“猫～”猫好好迟钝地挣扎，发出粗粝怪叫。
　　那团渗入他皮肤的白絮，那只入侵他心脏的生物，那片盘踞他胸膛的叶芽，那些困惑他思绪的梦境，那个熟悉的怀抱，那团熟悉的气息……都属于白泽，白泽的力量混杂其中！
　　是谁在榨取白泽力量，把它们制成白絮，扔给妲己，随意投放……为何，白泽的力量会根植在他的身体中！
　　白泽失踪，力量四散，汇入他的身体，浩大的变更悄无声息，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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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