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的白泽(鬼白)》先先

18、眷恋

　　——今晚恐怕是……看不到满月了。
　　八大地狱的刑场全天运转，审判厅每天审判8小时，全体狱卒只有盂兰盆节期间一周假期。大多数狱卒都爱假日、聚会、饮酒，鬼灯更习惯勤勉地工作……审判厅的狱卒共聚满月酒会，鬼灯敷衍地出席酒会，兴致盎然地与白泽玩闹，失落地提前离席……记录课主任叶鸡头比鬼灯更早离席。
　　记录课设立于阎魔厅，由俱生神与狱卒组成。男女两位俱生神时刻记录人类善恶，狱卒誊写俱生神的报告，整理成数枚卷轴，作为将来审判的依据。狱卒们还被派遣到各个审判厅，担任司命职位，实时记录审判官的判词。
　　阎魔厅空空荡荡、寂然无声，明亮的顶灯早已关闭，细长炳的昏黄烛台代替照明。记录课一如既往灯火通明，书法长转轴悬挂墙面、垂坠落地，密密麻麻地装饰玄关，足够让无辜的误入者目眩神迷。大厅被一分为二，资料区一排排书架井然有序，塞满记录课成员的工作成果。工作区铺上浅绿榻榻米，整齐地放置办公矮桌，下班后俱生神仍然兢兢业业地守候人类，记录课狱卒照旧整齐划一地埋头书写。
　　鬼灯推门而入，在大厅入口处用力拍掌，吸引到全体狱卒注意力，他们迟缓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望向入口。鬼灯再次拍掌，试图唤回他们混沌的神志，“记录课的加班申请没有通过，私自加班违反阎魔厅管理条例，在场所有人请尽快收拾东西离开。”
　　宽阔的大厅寂然无声，鬼灯的告诫无人回应。短暂停顿后狱卒们相继起身，麻木地整理桌面、清洗毛笔、倾倒多余墨汁，解开肩头挽袖用的襻膊，敲打肩颈、旋转脚踝来缓解身体僵直，他们带上私人物品，晃晃悠悠走向玄关，互相道别声细若蚊蝇。叶鸡头的身影稳如泰山，瞥一眼鬼灯的严肃神态，复又投身美妙的文字世界，他挺直肩背，轻晃手腕，蘸取少许墨水，手中毛笔极速滑动，优美字迹跃然纸上。
　　鬼灯脱下木屐，踏上工作区的榻榻米，直立于叶鸡头桌案前，身影恰巧遮挡灯光，“叶鸡头先生，我来取今日的判词记录。”
　　“让一让，您挡住灯光了。”即便光线昏暗，叶鸡头依旧没停笔，他专注地誊写完整个段落，才把毛笔搭上笔架。
　　鬼灯向右侧挪动，明亮灯光洒落矮桌，照耀叶鸡头螺旋状尖长鬼角，缺乏毛发的头顶油光锃亮，崭新的无框眼镜晶莹剔透。
　　“您更换了新眼镜？”鬼灯在叶鸡头身边落座。
　　“我只更换了新镜片。”叶鸡头单手摘下眼镜，揉搓眼眶、按摩穴位，以此缓解眼睛疲劳，“前不久我时常感到眼睛干涩，就顺路去眼科接受检查，重新验光后才发现近视加深，当场就被医生督促着更换了新镜片。”
　　“鬼族的眼部疾病完全能够自行恢复。”况且白兔汉方还在出售快速恢复视力的药丸——鬼灯没有提起药丸，他暂时不想谈论白泽。
　　“自行恢复太过缓慢，赶不上眼睛的病变速度。”按摩眼周的效果有限，叶鸡头索性闭上双眼，“我曾向白泽大人咨询过，恢复视力的药丸效果显著，配合充足休眠见效更快，恢复期只需一周，然而远离文字的每分每秒都使我备受煎熬。”
　　“请认真对待自己的身体，我可不想收到您的病危通知。”环顾空旷的大厅，自愿加班的狱卒已经全部离开，未完成的文书垒成小山，光秃秃的笔杆与碎裂的砚台堆积墙角，鬼灯直白而严厉地责问，“为工作竭尽全力是您的自由，但您还是记录课主任，不该身先士卒带领下属践踏身体健康。”
　　“为爱情奉献一切有什么错！”叶鸡头重新戴上眼镜，郑重地注视鬼灯，“我愿意为文字奉献视力，奉献所有毛发。”
　　“您已经在为自己的誓言身体力行了。”鬼灯无奈地抱怨，“我不打算阻止您奉献一切，也不想接收家属们写满愤怒的投诉信。”
　　“品位庸俗的妖怪无法理解我们的爱情，记录课所有成员都恋慕着神秘的文字女神。”叶鸡头抖动羽织宽大的袖口，宛如挣脱固守成规者加诸其身的异样注目。
　　“你们的爱情过于盲目。”记录课狱卒安分勤恳，献身于爱情与信仰，筑成日本地狱审判制度的坚实基础，鬼灯没有任何道理苛责，只能尽可能为他们提供完备的后勤条件。
　　“荷尔蒙侵蚀脑部神经，促成冲动盲目的爱情，没人能在这场风暴中保持清醒。”叶鸡头认为鬼灯与他属于同一阵营……日本地狱里固执的老妖怪不少，新潮的幼崽更多，掌权的鬼灯尚属年轻，观念却偏向古怪包容。
　　叶鸡头玩笑般反诘鬼灯，“怎么没人向阎魔大王投诉？您的加班时间可不比我少。”
　　“没有人在乎孤儿是否天天加班。”鬼灯的自嘲毫无根据，事实上，阎魔与阿香曾多次劝说鬼灯，是他太过固执——白泽的劝说……也许我会顺从，儿时我对他深信不疑，但现在……他不在乎我，怎么会劳神劝说……我也无法成功地说服他戒酒……
　　“您的家人也没向我投诉。”鬼灯以相同理由揶揄叶鸡头。
　　“不必担忧，我的家人都与我志趣相投，愿意为爱情奉献一切。”叶鸡头的长兄创办了著名服装品牌，二姐同样从事服装设计行业，三姐是位化妆师，四姐担任活动策划，他在家中排行最小。
　　叶鸡头的兄姐全是工作狂，为避开长子先结婚的家规，哥哥甚至自称长女，把长子身份硬塞给他……叶鸡头无赖地效仿哥哥，宣称自己是家中最小的女孩……
　　“爱情就该独一无二、永久坚定，我早已和她缔结了共度余生的契约，文字就是我的新娘！”叶鸡头激越地起身握拳，还妄图获得鬼灯的赞同，“鬼灯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我对文字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鬼灯果决地否认。
　　叶鸡头改换说辞，“我指的不是文字，您比我更热爱工作，难道不想迎娶她吗？”
　　鬼灯煞有其事地偏头思考，片刻后再次断然否定“抱歉，我并没有这种兴趣。”
　　叶鸡头仍未放弃，他慷慨激昂地展开论述，“妖怪的生命多么漫长！您总该信念坚定、爱憎分明，拥有存活的执念、喜爱的事物、迷恋的爱人……”
　　清晨催促早起的明媚日光，温柔馨香的怀抱，平缓悠长的心跳与呼吸，唧唧呱呱的白鹭鸣叫，攀爬上门前踏脚石的深绿苔藓，打湿了后山茶树的晶莹露水，木甑子的缝隙发散糯米清香，糜烂的糯米与桃花酿出香醇清透的酒液……雪白的长毛与粗糙的犄角……神明半透明的指尖……鬼灯闭上双眼，拒绝透露他的眷恋，“没有……”

　　鬼灯带上判词记录回到阎魔厅正殿，开始今晚的加班。他首先浏览判词，戳盖自己的印鉴，堆放在阎魔桌案上，等待集会归来的阎魔最终审查。接着查看各地狱经费申请表，人员变动意愿书，批准的文书垒在左侧，不批准的堆于右侧。还得核对各地狱间转移亡者的具体数量……合众地狱统计有误，明天得派遣辅佐官送回去重新审核。最后查看经费使用明细，合众地狱再次出现统计错误……
　　鬼灯烦躁地蹙眉，翻出联络薄寻找号码，拨通合众地狱审计课座机，“我是阎魔厅的辅佐官鬼灯，请问这里是合众地狱审计课吗？”
　　话筒中传来的衰老女声微带颤音、口齿不清，鬼灯猜测接电话的应该是位老年女性，“鬼灯大人啊……”之后的内容模糊不清。
　　“喂？”是信号问题？鬼灯挂断后再次拨通，通话效果依旧糟糕……这只是个意外，还是来自老妖怪的故意刁难？
　　文书工作全部完成，鬼灯却准备继续加班，他不想纵容任何突发状况。鬼灯整理好文书，携带长期合作的狼牙棒，再次奔赴合众地狱，突袭视察审计课现状。
　　喧闹的人群散去，合众地狱的深夜别致宁静，多数商铺挂上停业标志，咖啡馆与清吧内人影萧瑟，便利店中仅见店员困顿地打呵欠。昏暗路灯无法照亮浓郁夜雾，通透橱窗溢散柔和光彩，悬挂外壁的红灯笼燃尽烛火，零零落落地闪动微光，落地灯箱充当商铺看板，纯白光芒耀眼醒目……斜倚墙壁、紧搂灯箱，与其亲密私语的白泽更加醒目，他显然烂醉如泥、头晕目眩，无法弄清怀中发光物体能否回应自己的絮语。
　　鬼灯厌倦醉鬼，却不能忽视白泽径直前往刑场……他有些焦虑，却更为恼怒——他怎么会在这？桃太郎怎么没把他带回桃源乡？我为什么情绪激荡——鬼灯在白泽身边驻足，端详他荒诞的醉态，半响后掏出手机记录，拍摄白泽下可笑的举止，计划着今后证据确凿的戒酒劝说。
　　咔哒声响与刺眼白光一闪而逝，白泽对光线反应迟钝，对快门声却异常灵敏，他耸动耳朵，迷茫地仰望鬼灯……额头到脖颈的皮肤通红，眼神迷离、瞳孔放散，他能发现我的存在吗？
　　“妲己酱？”白泽的声音有些干哑。
　　——他并没有看到我……
　　“你的猎艳范围包括灯箱吗？”鬼灯轻蔑地讥讽醉鬼。
　　白泽没有反驳，他仍在低声喃喃，鬼灯耐心十足地蹲下身，试图倾听他的醉话……白泽的发丝胡乱翘起，头巾不知去向，饱满额头上独眼紧闭，领口的盘扣摇摇欲坠——解盘扣需要头脑清醒、手指灵巧，它的主人意识不清，为散热以蛮力拉扯——精致的锁骨过于明显，鬼灯胆怯地调转视线……白泽疲倦地深呼吸，吐出的酒气比夜雾更浓郁，浸湿鬼灯的理智，他不由自主探出手，为白泽轻柔地整理额发，凝视柔顺的额发，又粗暴地揉乱……截然相反的怪异举动，一如他复杂纷乱的情感。
　　——我到底在干什么！
　　鬼灯懊悔地向后退缩，白泽却攀扶灯箱向前倾斜，他微微阖起双眼，头顶享受般轻触鬼灯手掌……像一只寻求爱抚的猫咪。
　　轻柔触感如电流传递，由手心至手臂，然后抵达胸腔，鬼灯的心脏疾速跳动、砰砰直响，身体僵直、迟迟不愿运作……数千年前白泽迁居桃源乡，鬼灯以阎魔厅佐官身份与其结交，起初如陌生人般礼貌客套，接着他们用言语攻击，以暴力相向——久违的轻柔触感太过生疏，却唤醒鬼灯的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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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即使天气晴朗今晚也还是看不到月亮……为了让情感表达更流畅修改了一遍，字数增加了，情节并没有推进，因为我发现剩下的情节还能再写一章，甚至更多……感谢人生导师叶鸡头，希望他直白面对欲望的方式能为鬼灯起到表率作用。